014章 镜中世界 三

    郁百合抬眼望向亚瑟，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悲伤、怀念、幸福、痛苦，最终平静下来没有了任何表情，只剩下略微抿紧的嘴唇。

    郁百合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她抬起手，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

    “这是我七岁之后第一次见我妈妈了。”感受到卡萨布兰卡的接近，亚瑟主动开口说道，“我七岁生日时就被送到爱克托尔叔叔的城堡寄养，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九岁那年收到了我母亲去世的消息，可我甚至不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郁百合沉默着没有回话，她想起了自己，妈妈去世时她至少已经十五岁了，可亚瑟……当时只有七岁啊！

    “我在伯爵家开始学习，学习怎样战斗，学习谋略，学习礼仪。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很多人想要了我的命，暗杀，诅咒，应聘城堡的仆人接近我。虽然爱克托尔伯爵和大家一直尽力保护我，可是爱克托尔伯爵一家都太善良也太容易付出信任，虽然尽力防范可总有防范不住的时候，有几次，我差点就死了。”

    郁百合看着面无表情的亚瑟，虽然他神情安宁语气平静，可却更让她体会到其中的痛苦和悲哀。她不能想象，到底要受到过多少伤害，才能习惯或者说麻木，才能把濒临死亡的险境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她终于理解为何之前亚瑟会对她有那么强烈的敌意了，他不是针对她，而是被伤害得怕了。那些刺杀与危险让他没办法轻易付出信任，没办法像别的十四岁少年一样无忧无虑。当同龄人可以对父母撒娇时，他却只能克制自己的想念不断学习。当同龄人可以只为天气和玩什么游戏而烦恼时，他却必须考虑怎样保住性命。当同龄人可以仅凭自己喜好地交朋友时，他却要时刻防备着上一刻还是他朋友的人，会不会就在下一秒，用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曾经清澈过，只是后来被迫沾染了鲜血与伤痛，最终化作一潭深渊，时刻准备着看清向他刺来的刀剑上反射出的寒光。

    “我不爱我父亲，就像他从没爱过我一样。在得知妈妈去世后我也曾想到了死，可是我始终记着妈妈对我说过，她说希望我成为英雄，取代我父亲并做得更好……能再见妈妈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就算……那都是假的。”亚瑟苦笑着说完，沉默半晌。

    郁百合看着沉默的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她想了想后开口说道：“亚瑟……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就是在认清生活残酷的真相后，仍然能坦然面对自己灵魂的人。记得么？你的母亲说，希望你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真相。我想，她最希望的……是你能成为你自己的英雄呗。”

    亚瑟听了后怔愣了一下，猛地将脸埋在双手中，沉默了一会后才抬起头：“对，你说得对。认清生活残酷的真相后，仍然要坦然面对自己灵魂。就算生活再残酷，也终将被我征服！我会成为英雄的，但不光是成为自己的英雄，更要成为被所有人承认的英雄！”

    郁百合本以为亚瑟哭了，看着他抬起头后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坚强。看着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亚瑟，她平静地开口，轻声答道：“我相信。”

    她相信他，年轻的亚瑟王，未来他必将造就荣光！

    “抱歉，虽然我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觉得刚才听了你说的那个故事，你说的是我吧。现在我想我明白了这不是你做的，是我误会你了。布兰卡，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感谢你刚刚救了我，并且，我为我之前的敌意感到抱歉。”

    亚瑟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深深鞠躬，却在起身看到布兰卡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竟然是个女人？”

    亚瑟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穿着睡衣的布兰卡，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布兰卡的样子。没穿长袍的布兰卡完全露出了她的样貌，贴身的睡衣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微黄的肤色显得格外柔和，挺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不同于西方人线条柔和的脸庞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散发出灵性的光芒。

    他这时才想起，刚才听到的布兰卡的声音也和之前听到的不同，那完全是一名女性的声音！天啊！他之前还打过布兰卡！他打了一位女士？

    “啊？”郁百合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原本的声音了。怎么回事？是初级伪装魔法失效了？怎么偏偏在这个她没穿长袍没带兜帽的时候……自己的容貌也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发现就发现吧，既然决定在城堡长住，她也不能一直隐瞒着，早晚会被发现的。

    “我的确是个女人，不过我想这并不重要不是么？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也并不是有意的。另外……”郁百合轻笑了一下，想起他和自己相似的梦境，“那个故事……并不是关于你的。我说的……是我自己。”

    亚瑟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突然觉得心脏好像遭受了重击，又好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只留下微微的轻痒。

    “蠢女人，别闲聊了，距离天亮只有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快点去把剩下一个人带出来！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万一有什么变故就糟了！快点！对了，那个门每次只能打开一扇，你和亚瑟必须一起去最后一个幻境了，快！”

    巫魔书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只伊露森和它所知道的伊露森有许多不同，竟然强大到压制它的魔力让它没办法使用魔法。没办法在镜中世界使用魔法就没办法保护那个蠢女人，而蠢女人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她使用不好魔法，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就真的糟糕了。

    郁百合看到巫魔书的话这才想起问题还没解决完，看了一眼旁边的亚瑟对他说道：“时间紧急，没时间闲聊了！我们先去最后一个幻境，跟我来。”

    她说着，走到红色的门前，示意亚瑟跟上后，拉开门走了进去。

    这次的幻境是在一座城市里，幻境中已经是深夜了，天空飘着小雪，洁白晶莹的精灵在空中跳着舞蹈。从街上的装饰可以看出，现在正是圣诞节。

    郁百合和亚瑟顺着街道走着，巫魔书漂浮在郁百合身旁，万家灯火透过窗照亮两人脚下的路。圣诞节是团圆的日子，圣诞节之夜，所有人都回家团聚，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洁白平整的雪地上，只有两人的足迹向远方蔓延。

    “所以，这是保罗的幻境？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把他带出幻境？”亚瑟听完了布兰卡对事情前因后果的解释后，向她确认道。

    “在天亮之前。”

    郁百合一边强调着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着保罗的住处，口中呼出的热气化作迷蒙的水雾。

    倒是幸亏还能改变一点幻境，否则就凭两人夏天单薄的睡衣，恐怕不等找到保罗就要冻死在幻境里了。

    郁百合想着，又紧了紧身上的巫师袍，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声惨叫随着她的脚落下而传出。

    郁百合吓得后退一步差点绊倒，所幸被亚瑟扶住了没有摔到地上。她轻声道谢后，两人一起看向刚刚郁百合踩到的地方。

    那一块的雪被郁百合的脚印拨开，下层的雪上还有被染成蓝色的痕迹，一个黑乎乎的小圆团躺在那里，身体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看样子那个黑团似乎是受伤了倒在了雪地里无法移动，之后落下的雪在它身上积压，把它埋在了雪地里，这才被郁百合踩到。

    郁百合和亚瑟谨慎地靠近小黑团，按理说幻境中应该是不会出现这个东西的，而且郁百合总觉得这个黑团莫名地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两人蹲到小黑团边上，观察了一会发现似乎没什么危险后，郁百合伸出手指想在黑团上戳一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刚伸出手指就被亚瑟抓住了。

    “你别动，我来。”亚瑟握住布兰卡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自从知道布兰卡是女性后，他倒是十分注意对她的保护了。

    郁百合因为手被亚瑟抓住而浑身一僵，胡乱地点点头，把被抓住的手缩了回来。

    亚瑟暗暗看了一眼布兰卡缩回去的手，没有说什么，伸手尝试着触碰了一下那个小黑团，确认的确没什么危险后，才将它整个从雪地里捞了出来拿到手中，轻轻拍掉它身上的雪。

    借着街道两边照射来的光线，两人这才看清了小黑团的模样。说是小黑团，其实是一个棕色的毛茸茸的生物。它的外表算不上可爱，穿着一件棕色的大衣，脸和身体都藏在大衣中让人看不清楚。大衣上一道伤痕划过，划破的地方结有蓝色的冰晶，看样子那蓝色的应该是它的血液了。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郁百合眯起眼疑惑地说道，“好像在哪见过……棕色的……这么一小团…………啊！”

    郁百合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小团叫道：“原来是它！走廊里的那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