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离

    此时恰是阳春三月，渭河边上，是垂柳如绦，蝴蝶穿花。

    刘长生卧在河畔的草地之上，那青草的幽香传入鼻根，再看看那如蜜糖一般的暖阳，感受着拂过发梢的和风，真是快意。

    他身体羸弱，面容瘦削，时不时地都要咳上几声，有时候剧烈起来，身体都要猛烈地颤动。然而他总是带着暖暖的笑意，让人觉得他无时无刻都是快乐着的，而他的眼睛既黑又大，清澈如璃，仿佛那双眸之中，总能够发现无边的美景。

    这个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踩着轻盈的步伐，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身旁。她模样清秀，皮肤白皙，十分讨人喜欢。在她白嫩的手上，轻轻地捏着一朵鲜花，那是一朵小小的，粉嫩嫩的桃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她把花递到刘长生面前，笑道：“长生哥哥，你看这桃花开得好美，送给你！”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俏脸一红：“啊对了，长生哥哥说过，小花小草也是有生命的，我一下子不注意，给忘记了。”看得出来她十分愧疚，脸红扑扑的，局促不安。

    刘长生楞了一下，回想起曾经的对话来，却没想到自己随意一说，这个丫头竟记得如此仔细。他笑着把花接到手中：“既然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是无济于事。被人玩赏，采撷，也是花儿的宿命，怨不得小柔妹妹你。”

    邹小柔眨了眨眼睛：“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可不要憋着啊，要是把身子憋坏了。。。。。。”

    刘长生“噗嗤”一笑：“傻瓜，我哪有这么容易生气。这样吧，我们给这朵花儿举办一个葬礼吧。”

    “葬礼？”邹小柔疑惑道。

    “是啊，我娘说过，人死了，都要举办葬礼。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得到解脱和安慰，往生到更美好的世界。我想既然人是这样，那么万事万物都应该是一样的道理才对。”

    他一边说，一边牵起邹小柔白如葱段滑如柔丝的小手：“我们就为这美丽的桃花举办一次葬礼，让它的灵魂得到安慰，然后在另外的世界里，更加灿烂的开放吧。”

    邹小柔脸上一喜：“长生哥哥，你心地真好，真是活菩萨转世。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小柔都听你的。”

    于是他们便挖了个小坑，恭恭敬敬地把桃花的“尸体”放在里面，再在上面盖上土。刘长生拉着小柔一起跪下，道：“小柔，来跟我一起念。”

    邹小柔乖巧地点点头。刘长生便念道：“桃花啊桃花，我刘长生，希望你能在极乐世界里面，安享太平。”

    邹小柔跟着念道：“桃花啊桃花，我邹小柔，也和长生哥哥一样，希望你能在极乐世界里面，安享太平。”

    刘长生喜道：“这样就算完成啦！我想花儿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安慰吧！”他便拉起邹小柔，给她拍去膝上的泥土，拍着拍着，突然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邹小柔心中一惊，赶紧去给他拍后背。这一次刘长生咳得十分厉害，脸憋得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邹小柔的心拧麻花一样地揪在一起，心道：“糟糕！长生哥哥病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给治好。”

    咳了很久，刘长生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疲倦地将头抬起，却见小柔的眼圈通红，杏眼如熏，他心疼道：“傻瓜，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你看？”他卯足劲跳了两跳，结果一□□力不支，脑中一空，几欲摔倒。小柔慌忙将他扶住，连声道：“是的，是的，长生哥哥好好的！而且长生哥哥人这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世人多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世上之事，又岂能事事都能遂人所愿？

    邹小柔年轻纯洁的少女心中，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世事的无奈和阴霾，她最近越来越惦记刘长生，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他身边。

    刘长生也是清澈伶俐之人，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意。于是便将她轻轻拉至身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小柔，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的病治不好了。最近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离那个时候已经不远了。”

    这句话甚是触动了邹小柔那最不愿意触及的薄弱，慌得她连忙捂住刘长生的嘴，噙着泪说道：“长生哥哥，我不要你这么说话！我要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因为小柔不能没有你！”

    天地皆有情，何况于刘长生！然而事已至此，终究无法挽回。他将小柔的手轻轻拨开，宽慰她道：“小柔放心，长生哥哥不会离你很远的。我会一直在天上看顾着你，守护着你。到候你要乖，不许哭，还要像刚才为花儿那样，为我举办一个轰轰烈烈的葬礼哟，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刘长生的脸上，依然是微笑着的。然后邹小柔早已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哇”地一下，扑到在刘长生瘦削的怀里，嚎啕大哭：

    “长生哥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死！永远都不要离开小柔！”

    刘长生嘴角泛起苦笑。问世上谁能无死？不过是早迟而已。只是生死之事，对现在的小柔而言，还难以承受。

    事已至此，刘长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用瘦削的手章，轻轻地拍抚她柔弱瘦削的后背。

    这一次邹小柔哭了很久。是刘长生从认识她以来，见得她哭得最久的一次。

    然而这时候，突然有一阵高亢尖利的声音从村口的方向飘忽而来：

    “放开她，刘长生，你这个死短命肺痨鬼！”

    那声音如同冥府的冤魂索命一般，怨恨恼怒地难以附加。

    二人都是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略显得有些臃肿，长得粗枝大叶的妇人，暴跳如雷，掂着小步朝他们跑过来。

    那女人顷刻便到了。她气势汹汹，一把将邹小柔夺开，一只手顶着刘长生的鼻子，把他的脑袋顶得向后扬起：“小柔，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这个短命肺痨鬼纠缠！你好不争气，趁我不注意，又偷偷跑出来！这个短命肺痨鬼，害死了他爹，又害死了他娘。大家都在想拼命躲着他，就你不听，偏偏还当块宝一样扭着他，他早晚连你也害死。我呸呸呸呸呸，总之你快跟我回去。”

    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拉着邹小柔就走。

    邹小柔拼命挣扎，奈何蚂蚁拧不过大象，然而她毕竟是放不下刘长生，一边泪眼蒙蒙地朝他望去，一边求饶道：“娘，你放了我吧！你一点不了解长生哥哥，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好人，我邹小柔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小柔她娘一听到这些话，气得直暴跳如雷：“我何红花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长眼睛的死丫头？你说许哪个不好？偏偏要说许给这个短命肺痨鬼！罚你一个月不许出门！再有下次就两个月，三个月！我让你去许她，看你怎么许！”一边喋喋不休地骂，一把发狠拖拉，可怜小柔像是饿虎利齿下的小白兔，拼命挣扎也不能挣脱半分。

    一边远离，一边顾看。眼见得刘长生的面容渐渐模糊，邹小柔心中又涩又苦。却见此时刘长生仍有微微笑意，向她挥手告别。不禁心中一酸：“长生哥哥，我这番定要被我娘看得死死的，怕是很久都不能再见到你了，然而在你心中，竟一点都不思念我么？”

    邹小柔不会知道，刘长生并非不思念她，只是他心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看法，像他这样的庸俗懦弱，弱不禁风的男人，是配不上美丽善良温柔可爱的小柔的，更不能承担起保护他的重任。

    刘长生轻轻转过头来，拭去眼角的泪水。但他终究不是郁郁寡欢之人，所以很快便开朗起来。是的，一定会有一个比我优秀得多的男人，会彻底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他会代替我来保护你，将你变作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