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归来

    钱伯特似乎并不意外何川的到来。他请何川坐下，又让人为他弄些咖啡和茶点。助理很快把东西送来，放在精雕细镂的茶桌上。

    “他第一次来见我时，就坐在你的位置。他告诉我他想找份工作，但没人敢雇他。那时他刚从毒瘾中恢复，很瘦，看着弱不禁风。我想没人会预料到几年后，他会成为逆天者集团的领袖。人这一辈子很难预料。”

    每一次提起方哲，钱伯特都不免感慨。即便是他，在与方哲相识的初期，也不免对方哲的未来产生怀疑。

    “他说过，如果人生能够预料，未免无趣。”何川回答。

    “虽然如此，有些错还是不犯为好。”老人点头同意。“他常和我说起你，也不止一次向我推荐你，希望他在特案组的工作不要影响你的前途。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相信他的判断，你一定值得他的信任。我想，如果由你来找出真相，或许对他最有利。”

    “什么真相？”何川问

    “我认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何川沉默。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他希望方哲还活着。但这是世上最不可能的东西，所以需要小心地藏在心中。

    “唔……83年的007号班机空难，我当然记得。”钱伯特话锋一转，说起三十年前的空难。“那天是星期一，傍晚时我接到已经去世的凯里委员的通知，说一架飞往首尔的民航飞机被苏联战机击落，机上有一名特殊的乘客。”

    “有多特殊？”何川问。

    “一位逆天者家主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钱伯特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任何事只要涉及逆天者集团，就会格外敏感。钱伯特代表委员会向她的家族通报噩耗，对方的反应客套而冷淡。到了第三天，离奇的事发生了：这位失踪的女士居然在丈夫的陪同下现身纽约社交晚宴，引得一时震动。

    年轻的夫人看起来精神不振，面色苍白。对于她为什么还活着，家族的解释是她临时改变心意，下了飞机。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钱伯特双手交叉，眉心微蹙。“她身份贵重，出行都有私人飞机24小时待命，即便搭乘民航，也会有随从保镖陪伴，怎么会一个人登上kal007号航班？后来有人传言，说她与丈夫争吵，才会负气孤身离家出走。但据我所知，她性格温婉，很少与人发生争执；她丈夫把她视若珍宝，更是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事发后的冷淡不像是对她的轻视，倒更像是——”

    “掩盖真相？”何川说。

    “记住，永远不能说一位逆天者家主撒谎。”钱伯特提醒他。“我们没理由怀疑他。每一位家主的妻子都拥有无可挑剔的人类血统。人类是不可能从一架坠毁的飞机中逃生，我说的对吗，何代组长？”

    “我没法回答您，阁下。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就算我面前站着一亿个没有异能的人类，也不能让我得出第一亿零一个人也没有异能的结论。我不相信归纳法。”

    “你有独立的判断，我很欣赏。”钱伯特微微颔首。几分钟前，当何川闯进来问他007航班的往事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在逆天者集团的高压下，空难调查不得不终止。几天后，传出这位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她在家族的严密护卫中返回欧洲。次年，继承人诞生。从此，再没有人把她与kal007号班机空难联系。

    “我有一种直觉，或许她和空难本身没有关系，但她知道一些事。”钱伯特接着说。

    “您的意思是……”

    “我再次提醒你，何代组长。不要轻下断言。怀疑终归是怀疑，没有证据就什么也谈不上。几年后，我在纽约峰会再次见到她时，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老人眯着眼，似乎思绪回到了过去。何川静静等待，没有打扰他的回忆。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她的声音。无奈，痛苦，饱受折磨。她说：‘我很抱歉，阁下。我帮不了他们。’”就如他对何川的警告，钱伯特没有做出任何判断。

    但答案呼之欲出。

    当kal007号航班飞入前苏联防空识别区时，她就在机上。

    “又过了两年，我听说了她自杀的消息。”老人叹息一声，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何川，递给何川。“对了，这就是她。”

    很美丽的一张脸庞，带着出落尘世的忧郁。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虽然心中早有怀疑，但照片出现在眼前时，何川仍然震惊。他见过她，在鹿鸣宫西翼的方氏家族画廊里。她就是方哲的母亲，现任方氏家主的第一位妻子：夏若。

    方哲有他母亲的眼睛。

    雪域之南，喜马拉雅精灵世代守卫着岩洞寺。

    岩洞寺几乎称不上真正的寺庙，没有体面的庙堂，没有印着佛陀教言的巾幡，也没有身着红黄袈裟的喇嘛，它建在雪峰之上，唯有最勇敢的攀登者才能抵达这里。遗憾的是，他们甚至没有听说过这座历史悠远的神所。

    但这也正是守卫者们所追寻的境界——“永恒的宁静”。

    很久以前，远古精灵的一支在漫长的游历中经过此地，他们走进深邃的岩洞，发现石台上放置着一座黑色的灯台，微弱的火光燃烧其中。

    在那个世界的大部分还是一片蛮荒的时代里，是是谁打制了它，又是谁把带到这处绝壁险峰？已然不得而知。但远古精灵从其中看到了永恒的意味。他们留了下来。历经漫长的岁月，这团幽幽之火从未熄灭。

    直到今天，岩洞寺的苦修者依然在油灯昏黄的光芒中，用古老的文字誊写关于命运的预言。

    岩洞寺是预言团七大静修所之一。

    澄净的夜空令人心旷神怡，眼前这位喜马拉雅精灵的银发有如高山冰川，水晶般的眼眸会随光线改变颜色。他把自拍照片传到twitter上，引来无数赞美。不过，这个玩笑给他招来惩戒：连续值班一个月。一头雪豹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肥肥的尾巴无聊地晃来晃去。“嘎吱”，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他们，雪豹一个跳跃，扑向平台上出现的四个身影。

    到访者穿着苦修者的褐色麻袍，为首者揭开兜帽，露出秀美的面容。雪豹高兴极了，绕着她打转，像一头温驯的大猫。

    “太无礼了，阿吉，这可是咱们尊敬的理事阁下。”精灵守卫重重地拍了拍雪豹的脑袋。

    “哎呀，这算什么，阿吉一直是个好孩子。”预言团最年轻的理事、东方预言者赵宛一边亲热地揉搓着这个大个子猫科动物，一边从口中呵出白气。“真是很冷的天气啊。”

    “您每次来都这样说。为什么不穿厚点？进入静修所必须身着苦修服的规矩早就废止了。上次赫伊大师来的时候就穿了一套粉红色的极地羽绒服呢。就这样还差点感冒。”守卫笑着与她寒暄，又向她身后的意念者伊尔扬了扬下巴。

    伊尔是雪豹讨好的第二个对象。但当它接近他时，又畏缩地躲到一边。它并不怕伊尔，伊尔身上总带着好吃的。它害怕的是伊尔身后的陌生人。

    “您是……”

    守卫灰水晶般的眼睛最终锁定她。帽沿的阴影挡住了神秘客的面容，她似乎也没有打算让别人看见她的模样。精灵守卫漂亮的面孔上现出几分犹豫，即便是一位理事也不能将一位来历不明者带入岩洞寺。

    一只美丽的手从袖管里伸出，露出指上的戒指。

    精灵守卫立刻认出了它。

    预言者阿若娜的“永恒之戒”，象征着她洞悉命运的伟大力量。因为她终身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戒指代表了她。在她辞世多年后，岩洞寺依然遵循着这个习惯。精灵守卫露出惊愕的神情，向戒指的佩戴者致以由衷的敬意。

    “欢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