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走愈远的脚步

    我讨厌加班，尤其是节假日的加班！公司有二十来人，除了五个技术员，其他的员工都能正常休息，而我则是五个技术员之一！
    本不想抱怨，必竟春节期间还有广大的劳动者值守各个岗位，并不能回家团圆，我们这儿的加班似乎不算什么，没有崇高的含义，也不值称道，真的要抱怨吗！
    我已经在这家公司六个年头了，细数一下一年之中的所有假期，好像节假日都是正常放假的，与政府机构同步，这福利应该不错了吧！不过，这只是表象。快放假前，公司内就会排出一个假日值班表，而我们技术员人少，所以每个假期就会轮值两天，其他诸如商务部、财务部、客户部等只是电话值班，有处理报修就会直接拨打技术员的电话，然后万事大吉。可我们技术员往往比较悲催，大年三十晚也不一定能休息，有时还是要牺牲自己，极不情愿的出去处理报修……！
    这不，县上的政务大厅十一假期过后要正常交工，八号要正式开门办公，还有不到十天的施工。工期紧迫，我们公司负责的部分施工将协调其他施工穿插同时进行。于是先头一批三人小组九月二十九日便出发了，我们仨从市上坐班车到了县上，下车就直奔政务大厅而去。
    政务大厅门口熙熙攘攘，脚手架、地板砖、花岗岩贴面、水泥沙浆其他杂物连带若干人扎成一堆。进入大厅，里面灰尘弥漫，各种施工噪音响彻大厅。忍住灰尘的侵袭，我们这一干就是五天，终于三号下午换防的第二梯队来了，我们这才从工地撤了。呼，我长出一口气，精神困顿极了！
    下面就是直奔汽车站，买票回家，饭，回去再吃，我们已经等不及了！然而在买票时，我脑袋发热，竟然买了去石泉的车票，并让两位同事帮我弄一张回去的车票好报销。这一决定其实并非我临时心血来潮，而是规划已久。三人各自行动，我从此就踏上了新的路程。
    班车司机在车上不停抽烟，又不断与售票员说话，车开的很不稳。在过一个限宽水泥墩时，“嘭！”我听到车体一声响。车并没有停下，我探头从窗外回头一瞧，原来是车身擦上了行人牵着的一头猪，司机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后，加大油门，车跑的快了！
    到石泉县了，下了车，也不知要去哪逛，路边买了饼子，边吃边走，顺着大路一直走下去，过了繁华的街区，再走不多远就要出县城了，然后又返回走进小街，走到汉江边，这时才发现了藏在城市中的城楼。青砖砌就的城墙，不是太大，上有瞭望平台，可惜铁门锁着，无法登顶，遗憾！从城门洞进入，就是一石条铺满的街道。
    在一块门口有很大空间的屋前，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正拿着木锯，锯着树根，然后拿着这截树根在一个老桩上不断比划着，这是在加工根雕，我看了一会儿，兴趣渐失，就走开了。两边有买卖古董的、手工艺品的、小饭馆……，人不多，稀稀落落的，间或有背包客拿着相机进入店铺小巷去拍照。仿古街也没多长，不一会儿就走出头了，前面是一个现代化的小广场，歇歇脚，然后向车站走去，回。
    天已暮，刚到车站门口，一辆中巴正从车站驶出，售票员喊开了：“宁陕，宁陕，还有人上车吗？”
    这一连声的喊，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大了，脑筋一歪，我冲动了，几个箭步，朝售票员挥挥手，然后跳进汽车。车门关上了，我坐了下来，汽车加大油门向城外驶出。车欢快的跑了起来，我心中伴生了一丝后悔，是不是冲动了，不该这么冒失的上车。随即，我又释然，算了，就当这次是一段短途旅行吧！
    车嗡嗡的发出噪音，在连绵的群山脚下盘旋，让人昏昏欲睡。也不知多久，恍惚中看到半山腰有灯火明亮。嗯，那是什么地方？车越开越近，灯光勾勒出一个城楼的模样，原来是一个人造景观，黑夜中还是看不清楚。车缓缓进了车站，这是最后的一班车，下了车，找了一家住宿的地方，放下东西，我就向那个景观走去。必竟是夜晚，而且景观又在山上，灯光一直亮着，给了我一个方位指向，很快我就找到了地方。
    我面前是一座山，从山脚某处有石阶直通而上，石阶不多远，就成了木质台阶，台阶上面是一廊桥，上盖琉璃瓦，廊桥的轮廓用灯管衔接勾连。夜晚下，这座廊桥构成了宁陕县的一道风景。拾阶而上，半山之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直至到了山顶的小亭，才有三五人闲聊于亭中！也就粗略的爬完了整个廊桥，眺望了宁陕的夜景，然而小县城并没有灯火辉煌的夜晚。
    回到了旅馆，一晚二十五元的床铺甚是简陋，很小的房间，大概五六平米。里面也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床前半米不到的过道。电视是以前的大块头，占据了墙角的空间，有一个机顶盒，打开没有图像！凭着我在电脑公司的底子，我捣鼓了好一阵子，终于调出了图像，电视节目也就那样，没看多久，眼皮累了，我沉沉进入了梦乡……。
    早上，一个艳阳天。吃了早餐，我又直奔那座廊桥而去。这次看的清，整个廊桥完全是悬在山上的，本来只是一座普通荒山，毫无特色，然而匠心的运用，独到的设计，就让一座长满荒草杂树的野山蜕变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不由感慨人之与其他动物的不同！我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就从山脚对面奔向了廊桥。
    开始的上山路是石阶，必竟是在山脚，还能铺就。后面满山的树木就没法砌台阶了，就改成水泥柱，然后廊桥与木质台阶伴生曲折向上，时而一个山腰小亭，紧接着一个悬空瞭望平台，下面又是一座斗栱小筑，总之依山势而建，各种风格不同。山顶自然是开阔的，可以一览县城和远山风貌，观看了四周的景象，除了县城，其他都是绵绵群山和绿色覆盖的海洋，一条公路断断续续的穿过了山中的县城。下山的另一面是一座城楼，四周女墙，这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全国各地都会效仿，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的。从城楼下来，已经离开了主城区，我又步行走了回去。
    大抵山里的县城都会有三条主街：一条环城路，一条老街，伴河街。在三条街之间，就是若干短横街互相沟通，然后河上的桥也就必然多了。我又发现了宁陕县城的另一个匠心设计：水车水趣。宁陕四面环山，城中心有一条河，河水有较大落差，大石遍布，河道就像是山间溪流一样。设计者便依据地理地势，在河道边上建了一个直径大约五六米的水车，利用水的落差，将河水用水车的竹筒提了上来，然后就是一个人工水渠，流淌于城中心的河边广场，水最后从一条龙嘴中喷了出来，汇于一个方池中，而方池的水最终还是会回流至下游河道。这一设计科学合理，巧妙天成，我大赞设计者的头脑！那水车竹筒上，挂着的厚厚绿苔，永远转动并提升源源不断的水而营造的水趣景观，让人回味！
    县城并不大，其实也就是一个农贸市场般的小城，没有灯红酒绿、巍巍高楼，有的却是摆满街道边的鞋袜、服装、农机用具、日杂百货，就这样，你感受到的是极慢的生活节奏。狭窄小巷里讨价还价，那一幕幕景象让人有种古代街市的味道……。
    半天时间，我就将县城逛完了，我走过了所有的小街小巷，对宁陕的喜爱，我知足了。下一站，我准备去广货街镇。很早以前就听说，那是一个物流集散的咽喉要道，连接了关中至陕南。广货街境内群山连绵，峰峦叠起、物产丰富，素有“西安后花园，安康北大门”的美誉。就冲这些网上文字介绍，就让我愈加对广货街，有种深入前往而去的冲动。
    我毅然决然的坐上了去广货街的班车，毫不回头的又踏上了旅途。车里人满满的，甚至还有背篓、扁担、生烟叶之类的东西，都塞在车里，十分拥挤。谈话声开始响起来了，自有见识渊博之人引领了话题。女人们的话题自然是以家庭为主，男人们则关注的是国家大事。
    从宁陕出了县城，道路就变了，这一次不再是山脚盘旋而行，现在开始翻越秦岭的大山。我看着窗外的秦岭，心中莫名的高兴。我走过几处不同的秦岭山路，最壮美的路线是佛坪周至国道108线，山高林密，周边有熊猫、朱鹮、冷杉、红杉等世界级的濒危动植物。深秋时节，整个高山丛林红透一片，那一片红让人赞叹万千，这可是几十上百公里的红叶啊！我还走过凤县至留坝的316国道，车在秦岭山巅，伴河而行，那河水结着冰，就像是冰河世纪一般！现在我们的车正在210国道驰骋，因为有了西汉西康高速，而夹杂在两条高速路之间的210国道冷清了。很少有大货车从这经过，道路也因此得到养护，这从我一路观察就能看出。路两边的防撞水泥墩上，每隔三米左右，就放有一个沙袋，一路之上竟然没有少放一个沙袋！秦岭是一个横跨三省的大山脉，山高气温低，十月至来年的三四月山上结冰，经久不化，而这些沙袋就是为路面结冰打滑用的，一个都没有少，这是养路人极其负责的一面，让人感动！
    沿途的风景，就两字形容：静谧。这条路几乎没车，很安静。有高山草甸、有林海、有陡坡、有雪峰……。山上全是针叶林，绿意无限，每棵树之间自然的距离都在几米开外，树择地势而生，林下稀疏的杂草。好寂静啊！这是我见过的另一番秦岭景象，简直想要弃车漫步在山路上！在欣赏秦岭的当中，车外是宁静的，可车内却热闹非凡。闲聊的话题是多种多样的，刚刚还是时事政治，一个个慷慨激昂，誓要保家卫国；转眼被人不经意间又引到了体育世界，然后足球篮球等等竟技体育，恨铁不成钢……。
    “到平和梁了，我们宁陕的这座大梁可是相当有故事。”有人此刻语气颇有些抑扬顿挫的说道。
    “有故事，那你就给我们说说。”
    “好，反正坐车也是闲着，就聊聊吧！前年冬天，有一队军车从平和梁经过，有一辆二十吨的军车就在结冰的山路上失控了，然后眼睁睁的滑下了山坡，谁也无可奈何！”
    “吹吧你，是你亲自看见的！”
    “不是，是我一个亲戚亲眼看见的，回来跟我们说的。”
    “那，那辆军车最后怎么办了？”
    “谁知道，班车必竟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在那看事故吧，更何况，那是一个车队，人家自然会想办法处理的。”
    “说的也是，不过我也听说了一件事，就在这平和梁上，这可是真事。”
    “快说，快说。”众人催着那人。
    “有一年，西安一个老司机，开了一辈子公交车，有事要到宁陕来。也是一个冬天，老司机开着车，好不容易开到梁上，放声大哭，死活不敢再开车了。”那人开始卖起关子来了。
    “怎么回事，哭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还哭上了，快讲快讲，别吊人胃口！”
    “老司机虽说开了一辈子公交，那都是在西安城内，全是平路。可这是平和梁，山路结冰，有几次老司机差点就蹿崖下去了！”
    “唉！可怜的老司机！”
    “这老司机，枉称老司机了！”
    “老司机说什么都不敢再开车了，就在梁上大哭。”
    “那怎么能行，快帮帮老司机吧！”听的众人也急了。
    “后来，从宁陕县城来了一个专跑山路的司机，将老司机连人带车开了下去，并帮着老司机办完事，并送到安全路段才回。从此之后，老司机再也不敢开车过来了！”
    “这平和梁的山路开车的确不容易，有从广东过来的长途货车，就因为不懂气侯，没有备防滑链，而寸步难行！”
    “看来，今生不到平和梁来，就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尤其是冬天再来。”
    一车的旅客都在议论纷纷，就连女人们对男人们聊天的话题都痴迷了，听的津津有味。
    “这些，都是谣传，我没有经见过，不知真假！”有人并不相信，提出质疑。
    “别不相信，要不问问开车的师傅，他长年累月的跑这条山路。”另外的人马上就想到了一条证实方法。
    于是，质疑的人就问开车师傅，而开车师傅就给了大家一个肯定答案。我在一旁听着大家聊天，也收获颇丰，好像每次的出行，都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
    来来往往，不停有人上下车，这就是人生，我的行程也随之而来，广货街到了。
    这就是广货街？我大失所望！眼前并没有林立的商铺，连一家住宿的旅馆都没有。房子也不多，结构很简单，倒是有一个空旷的大院子，依稀有货物交易场所的味道。一条标向去柞水的路，让人知道这儿多少有点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我以为我错看了，又前前后后的走了走，还是一点大的小镇。看来，昔日的繁华早已逝去，如今的落寞，是因为更好的交通替代了这条国道，小镇的倾颓也就必然了。
    这儿山是野山，水也是灵秀的，倾颓的只是曾经的繁华，回归了本源，来广货街其实就是心性的释放，一失一得，未必不是好事。这次，我准备返回宁陕，结束这次的远足。
    回宁陕的车没等到，倒是看见了一辆去往西安的客车。寻思中，车从面前过去了，我突然改了主意想去西安，赶忙招手，奈何司机并没有停车，绕过一道弯开走了。还是等回县城的车吧！车仍然没来，一辆面包车停在我面前：“去哪？”
    “西安。”
    “我们不去西安，可以将你捎到滦镇，然后那有去西安的公交，你坐吗？”
    “滦镇去西安还有多远？”
    “五元公交。”
    “那，行。”我同意了，上了面包车，给了司机路费，车子一路不停，直到滦镇的一个公交车站下，开走了。公交总算来了，又上了公交，终点站熟的不能再熟：丰庆路车站。
    晚上，就近住下，去大唐西市逛逛。修好的大唐西市，建筑宏伟壮观，灯光熣灿，我都感觉有些不适应了。这一向，都是在县城山里打转，已经习惯了山明水秀，猛然来到了省会西安，我反而失落了，唉！
    第二天，去城墙南边的书院门走了走，人潮交织，我精神都恍惚了，感觉还是秦岭山中自然景致最美，让人舒心舒肺。我又蠢蠢欲动，思量北上去壶口瀑布一看，继而到内蒙的草原……。
    思绪不断的翻飞，我再也停不下来了，我要，我要……。
    突然，脑袋清明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十月七日，这才短短的两三天，我就跑了这么多地方。明天，不是要正常上班吗！回到现实中吧，小子，你走的太远了！
    我走的太远了，的确太远了！我随即止住了想要远去的脚步，断然坐上去城西客运站的公交，到了售票窗口，对售票员说：“去汉中。”
    你这样做才是对的，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旅途上，没有终点，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