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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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二郎这一顿饭吃完时,三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
    下雪天的夜晚显得格外女安静,万籁俱寂,也衬得那梆子声更加清晰分明。
    瑾娘听见梆子声响,就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倦了,眼角都滚出泪珠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徐二郎见状就吩咐青苗将东西收拾了,他则漱了口起身抱着瑾娘就往拔步床内走。
    瑾娘身子一挨床,就蜷缩成一个舒服的弧度。徐二郎稍后放了帐子,熄灭灯火上了床,瑾娘又自动钻到他怀里。
    也就是这几个动作间,瑾娘困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徐二郎还想问她这段时间家里景况如何——虽然从来往信件中,他也知道了家里的大事小情,但瑾娘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他担心她遇到难事瞒着他,自己发愁。
    可惜,他都没来得及询问,瑾娘就呼呼睡着了,还发出憨憨的小鼻音,可见是困得很了。
    徐二郎不由的扯起嘴角,缓缓勾勒出笑意。
    她睡了,他的一颗心也安稳了。也是,从回到家见到她的那刻起,他飘零在外边的疲惫和烦闷,全都不翼而飞。此时他精神充沛,像是可以再御马行走两天三夜。
    可精神亢奋,身体却着实疲乏了,徐二郎躺在床上培养睡意,忽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踢了他一下。
    他伸手过去,还没摸到那东西,就又被轻轻踹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也打开了徐二郎的思绪,他猛地意识到那踹他的东西可能是什么,一时间睡意全部不翼而飞。他整个人精神无比,呼吸都放轻了,手脚局促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良久后,他一直没有动静,那东西却又试探似得,又踢踏了一下。
    徐二郎再难抑制澎湃激昂的心绪,他伸出手,将手掌轻轻放在瑾娘的肚子上。
    他不敢动,生恐吓到那小不点。瑾娘肚里的那个却是不安分的,似乎知道有“陌生人”挨着母亲,便焦灼的又踹了两下。
    那两下正好踹到徐二郎手心,他那颗心啊,顿时就柔成了一汪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席卷全身,徐二郎只觉头皮发麻,血液滚烫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窜起来。
    他手脚都发抖了。
    这之后,那宝宝又在瑾娘肚里翻了个身,似乎是运动累了,亦或者是这个姿势很舒服,他终于消停的睡着了。
    徐二郎又等了一刻钟,见她再没有了动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将手掌从瑾娘的肚皮上移开。
    徐二郎知道瑾娘已经有了胎动是一回事儿,可真的经历了,这种感觉新奇而震撼。徐二郎此时才真真正正的认识到,何为血脉相连。
    他思绪震荡,接下来好长时间都没睡着。等到天色将亮了,精神实在疲乏到极致,徐二郎才轻拥着瑾娘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难得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阳春三月撑着竹筏载着瑾娘去踏青游湖,不想湖中鱼儿俱都追着竹筏跑。瑾娘还有些孩子心性,就蹲下.身掰开一块儿糕点,喂给那些鱼儿吃。却见其中一条娇小的红色锦鲤,一眼都不看那糕点,只猛地一跃,就跳到了瑾娘怀里……
    睡梦中徐二郎似乎都能听见,那锦鲤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娘亲”,他如遭雷击,一坐而起。
    瑾娘正坐在拔步床内,拿着一件小衣裳细细缝制,见他猛一下坐起身,不由讶异的走过去,“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徐二郎看看近在咫尺的瑾娘,又看了看她滚圆的肚子,良久后回神,他又看向外边天色,只见天光早已大亮,屋里明晃晃的,怕是都中午了。
    徐二郎又缓了一会儿,才将瑾娘拉过来,让她在身侧坐下,“我梦见女儿了。”
    “女儿?”
    瑾娘怀疑徐二郎是不是奔波劳碌这几天,整个人累到出现幻觉了。她在徐二郎眼前晃晃手,调侃道,“你女儿在哪儿?”
    “你肚子里。”
    瑾娘:“……你不会是做胎梦了吧?”
    瑾娘苦恼的歪着脑袋看徐二郎,“怎么这么不公平呢?我怀她六个多月,孕吐嗜睡乏力腿脚抽筋,所有孕期可能遇到的景况我几乎遇到个遍。我吃了这么大苦头,却一次没有梦见过她,没道理你这当父亲的就心有所感,才刚从远处归家,就见到了她,这不公平。”
    “可见女儿还是和我亲。”
    瑾娘闻言就怒了,“怪不得人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看你这模样,我算是信了八分。如今我肚里这个还没出来呢,你都这么稀罕了,可见她出来后,我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你说我这是图什么,辛辛苦苦怀了个娃,她还不跟我这个当娘的亲,我想想就跟吞了几斤黄连似得,心里苦的慌。”
    徐二郎很没有诚意的安慰她,“等女儿长大了,我好好教育她,让她多关心些母亲,多和你亲近亲近。”
    瑾娘:“……”你要是不带着得意的口气说这话,我会更相信你的诚意。
    夫妻俩一番插科打诨,瑾娘越来越有兴致,不由详细询问起徐二郎的梦境来。
    徐二郎也不遮掩,就讲述给她听。
    一开始徐二郎的面上还带着喜意,可渐渐的,那喜气就有些凝滞了。
    瑾娘推推他,“你倒是继续说啊,我把糕点掰碎了喂给他们之后呢?”
    “之后……”
    “之后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这人,你怎么吊我胃口呢,你太坏了。”
    徐二郎耐不住瑾娘痴磨,面色阴郁的将胎梦说完了。
    而听完全程的瑾娘,狐疑的瞪大了一双杏眼,看着徐二郎,“你只是梦到锦鲤,就觉得是女儿?你这结论得出的也太随意了吧。锦鲤特指女儿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说梦到锦鲤,就觉得她是女儿,而是因为她唤你娘亲,那声音我不会听错,肯定是小姑娘家的声音。”
    “你听见女儿唤我娘亲了?”
    这是重点么?好吧,这还真是重点!徐二郎不由闷闷的“嗯”了一声
    “那女儿唤你父亲了么?”
    这个问题扎心了,徐二郎的脸色似乎一瞬间白了许多,他抿着薄唇,神色抑郁,“……没有。”
    瑾娘:“……”
    瑾娘脸上出现憋笑的表情,之后,她越来越憋不住,就哈哈笑起来。
    “徐二郎啊徐二郎,亏你还好意思和我说女儿和你亲近。既然她如此亲近你,怎么就往我怀里蹦?你说,她怎么就不喊你爹,怎么就不跳到你怀里去呢?”
    徐二郎面色更阴郁了。
    瑾娘则志得意满的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可见女儿打心底里还是和我亲近,好孩子,没白费我这么苦心养着她。”说完瑾娘面带笑意,奕奕然离开了拔步床,徒留下徐二郎郁闷的拍了一下床铺,随后也下床起了身。
    徐二郎洗漱完毕走到外间时,就见翩翩和长乐都过来了,正坐在瑾娘对面的凳子上,和瑾娘说话。
    翩翩:“嫂嫂,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是我小侄女,万一是小侄儿呢?”
    “肯定是小侄女,你二哥都做胎梦了。”
    翩翩不懂胎梦是什么,但是,胎梦也是梦么。梦都当不得真的,胎梦肯定也不能全信。她就辩解说,“说不得是我二哥心有所念,所以才做了那个梦,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嫂嫂你还是别慌着给他起小名了,万一不能用呢。”
    瑾娘想着翩翩说的也有理,就点了头,“你说的也对。”可随即她又开口道,“不过小鱼儿这小名男女都能用,姑且就先这么叫着吧。不然整天宝宝、宝宝的喊他,他都不知道我喊谁。”
    翩翩:“……”难道你喊小鱼儿,他就知道是在喊他么?这个名字这么有指向性么?未来的小侄儿和小侄女这么通灵的么?她见识短,不要糊弄她啊。
    不管翩翩怎么无语,反正瑾娘就给腹中的小家伙取了个小鱼儿的小名。
    大局已定,翩翩只能认命,小鱼儿小鱼儿的叫起来。还别说,这小名真挺可爱的,翩翩叫了几次,也觉得挺适合未来的小侄女或小侄儿,所以,且就这么叫着吧。
    长乐则至始至终盯着瑾娘的肚子看,不插话,也不反驳。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瑾娘的肚子,好久一会儿后才伸出手摸上去,“是妹妹。”
    翩翩:“……你小孩儿家,懂什么。”
    瑾娘却有不同意见,“小孩儿家才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长乐说是妹妹,肯定是妹妹。”
    正这时徐二郎从里屋出来了,瑾娘一边招呼人给他送点吃的过来,一边道,“快到午膳的时候了,你先简单用一些,稍等等一会儿家里人一道用午膳。”
    徐二郎点点头,等丫鬟上饭的功夫,他招手让翩翩和长乐到跟前来。
    翩翩和长乐也是过来之后,才知晓二哥/二叔,昨夜连夜赶回家来的。为此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唯恐吵到他睡觉。
    尽管阔别多日,可到底是血脉至亲,两人对徐二郎依旧很亲近,徐二郎一招手,两人就笑着跑到跟前。
    翩翩道,“二哥,你这次回来瘦了好多。秋闱很累么,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徐二郎:“不苦,还好。”
    长乐:“二叔多吃饭,不生病。”这是看徐二郎面色有些憔悴,才担忧的叮嘱他别生病了。
    徐二郎将长乐抱在怀里,摸摸她软软的小揪揪,也应了一声“好”。
    丫鬟将吃的送了过来,徐二郎吃着,瑾娘和翩翩以及长乐就在旁边继续说着闲话。
    忽然瑾娘想到什么,就扭过头来和徐二郎说,“昨天你回来的匆忙,我只顾着欣喜了,也没给你说说这一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儿。”
    徐二郎就道,“你现在说也可以,我听着。”
    瑾娘闻言看了看翩翩和长乐,翩翩知趣,晓得嫂嫂要和二哥说些不方便她们听的事情,就哄着长乐离开了。
    翩翩这些年也见识了父亲的荒唐胡闹,她小人家,整天来回跑腾,避免不了在府里的角角落落听到了下人议论,知晓了父亲这个月内办下的两桩糊涂事儿。
    可惜她是女儿家,又是孩子,嫂子估计是顾忌着父亲的颜面,也是不想她颜面有损,才想着支开她。而长乐,还太小,嫂嫂怕是担心她不知轻重往外边说了不该说的,连带着让她把长乐也一并带走。
    两个小人离开了,瑾娘才和徐二郎说了当前要紧的两件事。其一自然是徐父与人打赌,赌注五千两银子,赌徐二郎会中举一事。其二,其二……
    “父亲什么人,我心里有数。他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我都不会吃惊。没什么可隐瞒的,你说就是。”
    瑾娘就三言两语,将昨日徐父私会寡妇,被人儿子逮了个正着,匆忙之下逃奔,结果惊了三郎的马,三郎为避免徐父被踩成肉泥,极力勒马,却不慎被马甩下来,骨折的事情交代了。
    徐二郎越听身上气压越低,直至最后气的连筷子都放下了。
    瑾娘懊悔,“怪我多嘴,我该等你吃完后再说的。”
    “不怨你,是我奔波这几天,胃口不大好,才吃的少了,等午膳时我多用些就是。”
    说完这些,徐二郎就起身道,“父亲和三郎都在前院?我去看看。”
    瑾娘担心他气劲上头,说出些忤逆不孝的言辞,再闹得徐父丢脸,父子俩关系再度僵化,所以又赶紧开口说,“你先别去前院看父亲他们了,不如去后院瞧瞧母亲?母亲这段时日一直挂念你,因为你科举的事儿,她老人家整日在佛堂诵经祈福,吃斋茹素,祈求佛祖给你一个好前程。这一个月来母亲都没休息好,人都消瘦许多。如今你考完了,该先去给母亲请个安才好,顺道,你也劝慰母亲一番,让她别整日吃些白菜萝卜了,她年纪大了,身体轻忽不得,真要有个好歹,那是我们这些小辈的罪过。我曾经劝了母亲几次她也不听,还得你过去劝劝才成。”
    徐父徐母在徐二郎心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徐二郎不出所料选择先去探望母亲。
    瑾娘本想同行,却被徐二郎阻止了。
    “你大着肚子不方便,就在屋里歇着吧,我替你向母亲请个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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