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英雄不问来处，不问归途

    变化来得太快了。
    陈锋与光晕战兽的战斗烈度太高太高了。
    从他动手，到爆炸烈焰以唐天心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至满天满地，时间不足五秒。
    人们根本无法用肉眼与耳朵去分辨两者平均每秒发生多少次碰撞，在空中炸出多少朵或红或蓝或青或紫的焰花，掀起多少次海浪。
    方圆数十里的天空都成了陈锋与光晕战兽的战场，
    一团又一团爆炸的光辉与火焰在天空中如珠串蔓延，连绵不绝。
    珠串的蔓延并非标准的直线，而是在一定范围内呈离散式随机分布，并在唐天心等人抵达潜伏战舰开始登舰时，最终席卷覆盖了整片天空。
    此时天空东面的爆炸烈焰尚未消散，西面却又不断产生着第二重焰光。
    直到潜伏战舰引擎开始迅速充能时，赶到指挥舱的唐天心等人才能通过战舰的大功率侦测设备勉强观察战局。
    由于双方每次交火时爆发出来的能量太强，侦测设备无法捕捉与解析出交手细节。
    设备无法显示陈锋每次如何出刀，亦或是射击，甚至连他具体的姿态都没办法模拟显示出来，但勉强能从宏观角度描绘出战局。
    立体投影中，一绿一红两条弧线分别代表陈锋与光晕战兽的运动轨迹。
    双方交战的模式十分简单粗暴。
    碰撞、散开、远程对轰、再度靠拢、碰撞、散开……
    如此不断循环往复。
    外围的红线在空中不断划出圆弧，往里延伸。
    里侧的绿线同样划出圆弧，精准的与红线对接，炸开焰光，再又各自散开。
    立体投影的整体视觉看起来，仿佛一个由无数曲线组成的结构复杂的天文仪。
    双方这看似简单实则凶险至极的战斗释放的能量倾泻对外部环境的影响，将战场覆盖面积扩大到直径近五十里。
    战斗烈度规模堪比超过千人的剧烈空中团战。
    光晕战兽的红色弧线正不顾一切的试图靠近唐天心。
    陈锋的绿色弧线则每每总能精准的将其拦截并击退。
    每一次爆炸的焰光迸发，便是陈锋与战兽各自曲线的一次激烈交汇。
    每种不同的焰光色泽，看似妖艳美丽，实则充满杀机。
    光晕战兽为了突破陈锋的封锁，不断切换不同的攻击方式。
    不同的攻击方式建立在不同能量的基础上，每次爆破时释放出来的光波长不同，颜色自然不同。
    相位能量爆炸时释放紫光。
    超高温粒子爆破时释放红光。
    高能激光的能量爆炸时释放幽蓝光。
    特超高压电浆爆炸时释放橙白光。
    中子实弹武器爆炸时释放全色白光。
    ……
    以及代表类曲率引擎全力发动时，突然出现的朦胧黑雾，那是该区域的空间发生轻微坍缩，光芒被部分吸收所致。
    光晕战兽的得名，正在于此。
    作为镭的终极战争兵器，每台光晕战兽上装备了超过二十种杀伤性武器。
    它正是仰仗着不断随意切换的武器才能轻易撕裂舰队的防御体系。
    它的作战方式令人防不胜防。
    普通的战士在面对它时，根本不可能及时反应过来，调整自身鹰击甲的护盾模式。
    但陈锋每次都挡住了。
    众人从海边转移到潜伏战舰上一共跨越了十公里距离，随着众人的移动，战场的圆心其实也在不断挪动。
    在战场挪动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次十分凶险的情况，光晕战兽利用类曲率引擎的惊人动力数次几乎避开了陈锋的拦截。
    但没有类曲率引擎的陈锋每次都险之又险的接住了。
    在光晕战兽第一次使用类曲率引擎时，他瞬间就识破了其特性。
    极速很快，远超粒子引擎，但在发动前需要充能，提前压缩膨胀空间。
    这项技术有个准备时间，虽然低于0.1秒，但依然有迹可循，只看人能不能反应过来。
    陈锋的鹰击甲装备了最新的引力场探测设备，可以精准的捕捉到极其复杂的引力变化。
    但鹰击甲的中控系统并未预置根据引力变化预判类曲率引擎动力输出模式的算法。
    就算预置了，在面对如此复杂的计算任务时，大半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十分梗概的在战术投影里抛出代表引力场变化的复杂趋势图。
    理论上，普通人类战士在面对这种千丝万缕全是线条组成的趋势图时，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出任何信息。
    但陈锋却能。
    他近乎直觉的判断出光晕战兽爆炸提速的方位，提前移动并拦截成功。
    潜伏战舰开始升空，并逐渐调转方向，去往距离此地不足五十公里，修建于太平洋海面上的核心电力中转站，那里正是地球与戴森膜链接的数条微波输电干线中功率最大的一条，无法被关闭。
    潜伏战舰启动很快，最迟一分钟后就能抵达输电干线，并一头扎进去。
    陈锋与光晕战兽的战场开始随着潜伏战线的转移而挪动。
    坐镇指挥舱的唐天心收到其他阵线的援兵传来情报。
    因为一只光晕战兽未能建功，镭又派出了两只新的光晕战兽。
    但问题似乎不大，这两只战兽并未装备类曲率引擎，速度不够快，无法在一分钟内抵达现场。
    只要陈锋能一直拦截住他面前这只光晕战兽，那么这次大撤离就成功了。
    可是，他能做到吗？
    他的鹰击甲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十秒过去。
    二十秒……
    三十秒……
    四十秒……
    五十秒！
    六十！
    潜伏战舰成功并入微波输电干线，调转舰首，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拔升高度，笔直冲向太空！
    在这一分钟内，陈锋与光晕战兽的搏杀依然在继续，强度不降反升。
    可自始至终陈锋都并未落在下风。
    他与这台装载了类曲率引擎的可怕杀戮机器完全平分秋色！
    随着战舰升空，陈锋与光晕战兽的战场进一步扩大。
    天空负责掩护的援兵舰队逐渐伤亡殆尽，开始有天基武器锁定陈锋并开火。
    陈锋除了要应对光晕战兽，还又多了个必须不时避开的天基武器粒子炮。
    但他依然稳住了局面，不让光晕战兽靠近潜伏战舰一分一毫！
    看着那天空中伴随战舰升空依然盘绕而起的连珠状爆破点，众人暗想，这才是鹰击甲真正的风采吧？
    大家穿着一样的装备，发挥出的战斗力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很多人都感到羞愧，自觉对不起自己身上的鹰击甲。
    绝世神兵被我们用成了破铜烂铁。
    我们太弱了。
    我们愧对当年开发出这套装备的星锋研究院先烈！
    愧对身上与自己休戚与共的鹰击甲！
    我们连它应有能力的十分之一都没发挥出来。
    身为战士最大的荣耀是战死沙场，最大的悲哀却是自身能力没能追上科技的进步，被装备远远甩在身后，辜负了无数研究人员的心血。
    当然，每个人也都知道，陈锋能取得这般战果绝非只因鹰击甲的性能。
    从科技含量上判断，普通的光晕战兽也强于鹰击甲，遑论这台改进型。
    陈锋是用不如对方科技水平的次等装备，越级与光晕战兽打成了平手！
    他太强了。
    唐天心双拳紧握，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陈锋！撤退！撤！你快撤！”
    终于，潜伏战舰突破了大气层，开始进入太空，接下来又能进一步提速，战舰安全了。
    唐天心拿起通讯器，切换为老式无线电波通讯模式，将功率开到最大，如此喊道。
    在地球大气层内，镭完全掌控了量子通讯，人类只能使用这种原始的设备。
    唐天心喊完之后，颓然放下对讲机。
    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再也看不到了。
    潜伏战舰进入高速模式，那边陈锋与光晕战兽在大气层表面造成的爆破光芒越来越远。
    或许陈锋听到了唐天心宣布撤离的命令，但那毫无意义。
    他被缠住了。
    并且另外两只光晕战兽马上抵达现场。
    另一边，随着潜伏战舰成功撤离，其余纵队的残余战舰也已经开始想办法抽身脱离战场。
    被留在地面上的其他纵队敢死队员们依然在负隅顽抗，但都没有意义。
    陈锋帮不了他们，他们更帮不了陈锋。
    陈锋彻底陷入一人孤军奋战的局面。
    越来越多的天基武器开始调转炮口，对准了他所在的方位。
    镭再度上调了陈锋的威胁等级，已经将他视为王牌战舰级战力。
    陈锋当然想逃。
    他不再恋战，试图直奔太空。
    然而现在局势逆转，光晕战兽先与他拉开距离，再启动类曲率引擎从旁边掠过他，上到更高的宇宙空间，居高临下的阻断了他的前路。
    太空中，当唐天心与诸多其他战舰的舰长各自从太空模拟立体星图中看到另外两个红点也渐渐靠拢，与之前的红点对绿点形成三角包夹之势时，不禁心绪复杂，悲喜交加。
    有人面带微笑，却眼中含泪。
    笑，是因为他们终于从同为人类的战友身上看到了个人战力的极致。
    陈锋给了他们希望，用战果直截了当的告诉了所有人。
    不要放弃，努力训练，人类可以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的天赋可以支撑我们的能力到这样的高度！
    悲，则是因为即便强横如陈锋，却要在刚刚崭露头角时便为了掩护殿后而命陨当场。
    他不可能逃掉了。
    代表陈锋的绿点开始倏忽闪动，表明他为了逃窜正在疯狂燃烧所剩不多的电池动力，做出各种极限高频机动。
    但没有用，三头光晕战兽如附骨之疽般牢牢纠缠着他。
    更不妙的情况是正有越来越多的天基武器完成对他的预判锁定，相位粒子巨炮不断开火进行覆盖打击，在太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陈锋仿佛每一秒都可能被巨炮集中，也可能被光晕战兽撕碎。
    一绿三红的光点慢慢的盘旋升空。
    陈锋是如此的倔强与执拗。
    他的垂死挣扎是如此的癫狂。
    这到底是怎样的求生欲在支撑着他？
    “老唐啊。抱歉。这次我可能不行了，鹰击甲的能源跟不上了。你们把探测设备功率开到最大！一定要在我的实战过程中尽可能捕捉到更多的信息！通过学习我的操控技巧，可以让你们变得更强。鹰击甲还不错的，人类不是全无胜算。”
    潜伏战舰指挥舱里突然响起了陈锋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有点迟，是他用无线电信号发来的，延迟大约两分钟。
    唐天心看着实时同步的量子信息投影，骤然反应过来。
    两分钟前他就知道自己这次绝无生还之机，所以说出了这段话。
    他现在依然坚持并非为了求生，只是为了向自由阵线的所有战士演示鹰击甲的战斗技巧！
    “这……”
    唐天心捂住胸口，呼吸沉重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看似没头脑的愤怒大喊出声，“为什么是能源不足！”
    她抓住了重点。
    现在的陈锋应该很不甘心吧。
    他本来有机会的。
    等等！
    哪艘小型战舰是怎么回事？
    唐天心的眼角余光在立体星图上有看到一枚小小的绿点，正以惊人的速度自金星基地那边飞来，已然飞过了四分之三路径，即将抵达远地轨道，直扑陈锋所在的战团！
    具有这般动力的小型战舰……
    难道是林布的座舰！
    “查询代号！”唐天心即刻下令。
    通讯兵马上返回消息，“金001。是林布队长！他要去救陈锋！”
    众人哗然。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现在去就是送死！让他马上撤退！我们不能再失去他了！”
    潜伏战舰上的原有舰长与开启了实时通讯的其他纵队队长纷纷急道。
    但众人却并未即刻下令，而是将目光投向唐天心。
    陈锋是她的兵，她说了算。
    唐天心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无比痛苦。
    一秒后，她说道，“林布队长撤退吧。你不可能救下他的。”
    “不可能！谁也别想命令我！我林布不允许这样强的战士没和我交手就死在别人手里！”
    林布的小型战舰反而提速，并再度压低高度，开始沿着近地轨道围绕地球划出条长长的弧线持续冲锋。
    一往无前！
    却说陈锋这边，依然在无比艰难的闪转腾挪逃窜着。
    他的确本有机会逃走，但看着代表剩余储能的指数从3%开始，零点一零点一的往下跳，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这次连入侵者都没见到就死掉，真遗憾。
    真不甘心。
    但又没什么办法。
    这次人类能赢吗？
    如果他们能吸收我的战斗技能，或许真能战胜镭吧。
    可就这种程度显然还不够，不可能是入侵者的对手，所以最后战败灭亡的命运依然无法避免。
    但倘若自己都没能站到最后的话，这次穿越过来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所以他知道现在的坚持毫无意义。
    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么一句废话。
    可能只是因为单纯的不甘吧。
    我真是个白痴，逞什么能，殿什么后。
    我老老实实的苟住不就行了吗？
    唉。
    可能是陈锋的求生意志下滑，也可能是能量储备越来越低，他闪避的动作渐渐放慢了节奏，数次险些被天基武器命中。
    就在这时候，他也注意到了漆黑太空中那迅速靠近的一枚光点。
    是自己人的高速小型战舰！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三头光晕战兽同样注意到了这艘战舰，但却并未提高围攻强度。
    它们非但不抢攻，反而稍微放缓，似是故意在等那战舰靠近。
    这一定是镭的新计划！
    多杀一个！
    又更近了，终于，陈锋的鹰击甲中控系统敌我识别机制给出反馈。
    是林布队长的金001号特种战舰！
    陈锋大惊，心头暗骂，这煞笔来送死干嘛？
    咱们很熟吗？
    我求你滚远点。
    陈锋果断放弃了挣扎，摊开手。
    就在此时，地面骤然升起道灼热的光芒。
    这才是镭真正的杀招，地面武器——激光巨炮！
    这是真正的光速武器！
    在地面锁定，直接开炮，覆盖范围高达十公里！
    并且还预判了陈锋的逃窜方向，预判基本正确，只稍微有误差，毕竟镭也没预判到陈锋突然放弃了抵抗，都懒得动，机动速度反而降低，所以只蹭着一点边。
    但以激光武器的特质，挨边就等若直接命中！
    激光巨炮是原理十分古老的重型武器，发射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激光。
    但其功率却大到超纲，威力惊人，温度高得惊人，是镭布置在地球上的最强近距离防御武器，又称战舰杀手。
    陈锋脖颈以下的位置全部被巨大的激光柱笼罩其中。
    恐怖的高温瞬间融化了他的鹰击甲，他的身体。
    光柱更带着沛然光压将他一直往前推，速度比他全力以赴的逃窜机动时还快。
    但陈锋并不怎么痛苦。
    他只一瞬间就丧失意识，没了知觉。
    前方林布的战舰运气绝佳，这一炮瞄准的是陈锋，他并不在激光攻击弹道的正对直线上，误差大约有个几百米。
    见陈锋被命中了，金001径直抬高舰首，做C字机动开始往后逃离。
    那三头光晕战兽倒也没强追，而是重新往大气层方向落去。
    天基武器也逐渐停止充能。
    以林布座舰的机动能力，他一心要逃的话还是很难命中的，就不浪费这个能源了。
    唐天心看着空空荡荡的太阳系立体星图，那盏比任何人都倔强的绿点已经熄灭。
    她双手按在指挥台上，内心无比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已经见过了那么多战友牺牲，可从未有一次会产生这般心痛欲碎的感觉。
    明明在今天之前自己与陈锋这新兵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自由阵线的低频量子网络投影里，出现了一个模拟画面。
    那是陈锋的脑袋，依然包裹在战术头盔中，正孤独的漂往太空深处。
    他真的死了。
    他很神秘。
    他如流星般崛起，划破天空，留下道灿烂的光辉，但刹那后却又消散殆尽。
    看着这一幕，唐天心想起一首千年前钟蕾大师的歌。
    英雄《不问来处，不问归途》。
    负责捕捉与输送这个模拟画面的，则是林布的金001。
    等了约莫两分钟，金001突然打了个大弯，再度扑向地球轨道，直奔陈锋的脑袋。
    镭的天基武器再度充能！
    但晚了一步，金001闪电般划过陈锋的战术头盔，并从机身下方撒出张大网，将其狠狠拖了进去。
    林布拿回了英雄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