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出发

    两个小时后，火星的傍晚，斜阳照地，唐天心的卧室里又是一片灼目火红。
    前不久还在会议室里挥斥方遒，霸道凛冽不可方物的陈锋，却正双手按着大腿，略显紧张的坐在沙发上。
    他时而翘起二郎腿，又不自觉的把腿放下。
    他又端起茶杯，抿了口口感上佳的夸克大红袍茶水，将杯子放下，却又发现不自觉间，自己的右手食指怎么伸到滚烫的茶水中去了。
    他哆嗦一下，把手收回来，左手轻轻揉捻着右手食指，却又迅速的神游天外。
    他倒不是在焦虑三天后的战争。
    当他已然做出决定，便不会再瞻前顾后。
    他不担心其他人会不会完美的配合自己，也不去考虑成功失败。
    他也不需要指挥战场，那是唐天心、卢先锋、菲尔佩斯、劳伦斯等人的事情，他只需要做最熟悉的自己，身披战甲冲上去奋力搏杀就好。
    陈锋相信所有人都能做好各自的工作。
    陈锋做出决定后可以回房休息，唐天心却还要参加接下来的指挥官会议，完事之后还得以火星联合军总指挥官的职责统一安排整个战争布局。
    陈大师倒是只简单的说了，到时候我们一拥而上，你们不计一切代价的给我打穿地心，完事。
    但具体如何实施，K5射线主炮如何改装；不同的主炮如何配合才能形成能量聚焦效应，打出一束穿透性的射线轰击；兵力如何搭配，以对抗蕾必然会派遣出来的拦截兵力；蕾目前的兵力兵种估算；己方兵力的调配分布预案与突击训练；交火时阵型火力网如何互相掩护；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突破蕾的战舰的更高性能护盾……
    整个一箩筐事情。
    陈大师一张嘴，二十五亿人跑断腿，差不多就这节奏。
    现在让他焦心的，是即将料理完事情然后归来的唐天心。
    面对千万敌军也能吾往矣的他，此时内心竟也会有那么一丝丝忐忑与不安。
    唉，要是等会儿她一进来就哭鼻子，然后骂我这负心汉之类的云云，可咋整？
    嘎吱。
    嗤……
    气密合金门自动打开了。
    身着迷彩纵队长军装的唐天心从门外走了进来。
    但她并未马上过来，而是背朝着陈锋，微微低头，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做贼心虚的陈锋悄悄别过脸去打望，正看见她修长背影。
    没人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闷。
    渐渐的，唐天心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陈再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锋心头咯噔一声。
    完蛋！
    他赶紧站起来，但前方的唐天心却已经转过身。
    她的眼眶里竟真有些湿润。
    “我……”
    陈锋逐渐靠拢，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唐天心静静看着他的脸庞，呼吸愈来愈重，脸庞上真划过两道晶莹泪滴。
    陈锋与她对视着，心跳逐渐加速。
    此时的他却已然有些失落。
    好吧，这就是坦白的后遗症，我该付出这个代价，我认栽。
    他准备道个歉，然后先躲一阵子，等打完这一仗再看大家还能不能继续活着再做打算。
    突然间，唐天心却冷不丁的展颜一笑，然后略显惭愧的抹了把自己的脸，再狠狠的揉了揉。
    先笑，然后露出惭愧的表情？
    什么意思？
    陈锋瞬间心若死灰，这是想通了吧？
    要跟我撇清关系了么？
    是我错，骗她这么久，让她当了第三者。
    以前没太多额外感情的她，肯定不会纠结这种事情，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受到《世外之歌》的影响，她变成了一个更完整的，标准的女人。
    按照陈锋的世界观，女人对“被三”这种事情，肯定得愤怒，得伤心。
    但问题是……
    从生理学上讲，到底是她先来，还是钟蕾先来？
    这是个过于复杂的伦理问题，并没有答案。
    “唉！对……”陈锋一叹。
    就这时候，唐天心终于揉完脸，说话了。
    她展颜一笑，“对不起啊。”
    陈锋一愣，“啊？”
    “我们是战士，本来不该情绪波动这么强，应该更沉着冷静些的。在这种时候我不该表现出任何软弱的一面，但我实在没能控制住。不过你放心，这绝对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陈锋仔细思索了她的话很久，闷闷应声，“嗯，不怪你，换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控制不住心情。是我的问题……”
    “不！你没有问题！”唐天心猛的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他。
    陈锋暗想，这大约都是告别的拥抱了吧。
    她又仰起头，满脸心疼的打量陈锋，喃喃说道，“我们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和你比起来，我们算什么？”
    陈锋：“哈？”
    不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你这一千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告诉我好吗？当初你死了之后，是不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所以才一个人悄悄的操控着锦衣五号飞回来？锦衣卫被你藏哪儿了？原来真的可以从外面穿过太阳系屏障吗？你是怎么伪造的身份，把所有人都瞒过去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坚持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忍受着怎样的孤独？相爱的人已经老去多年，自己一个人活着很痛苦吧？”
    唐天心突然语气急促的连珠炮般问了陈锋一大堆问题。
    陈锋都没反应过来。
    她又猛的加大了拥抱的力度，把脸庞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摩挲着，“没事，都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
    陈锋先是石化，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他终于懂了唐天心的思维模式。
    主要自己面对的情况太奇葩，以至于他对人性的判断出现了一些小偏差。
    不管怎么说，对唐天心来说，钟蕾都是一千年前的古人。
    以队长大人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吃这千年老陈醋！
    她只是和其他人一样，脑补出了自己死而复生，然后在太空里孤独飘移近千年，回到太阳系的情况。
    然后她心疼了。
    讲道理，换我也心疼。
    但事实上……
    陈锋有点哭笑不得，你们真看得起我。
    银河人类没这么强，寿命撑死也就两百来岁。
    算了，解释不清，她这样想也好，给自己省下好多功夫。
    陈锋也更深刻的发现了，在人们都拥有独立思维的情况下，时间穿越的概念太难以被人接受。
    他如果下次还想坦白从宽的话，大约还真就得延续别人脑补出来的思路。
    又或者先小范围的发展一些脑残粉，尝试性的把整个关于时间线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然后再由这一批信了邪的人慢慢去扩大受众面。
    既然没了苦恼，陈锋瞬间放松很多，他反手抱起唐天心，“没事，我都习惯了，我完全不孤独。先办事，办事！其实你除了掌握围棋之外，还有另一种提高战场指挥能力的方法。”
    唐天心反口就问，“是怀孕吗？”
    “你怎么知道！”
    “生命院的女同事告诉我的，她们说提高孕酮分泌可以有效增强我的临场思维活跃度。我这么努力，其实也有这个目的。”
    陈锋一愣，“原来如此。”
    “嗯！”
    其实唐天心的心情比陈锋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只是她没有完全坦白而已。
    古往今来多少年，自从人类进入电子信息时代后，又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文艺大复兴，此后的艺术水平更是长达数百年经久不衰，曲库里的经典歌曲多如繁星数不胜数。
    唐天心却独爱《自我燃烧》，对钟蕾的其他作品也是如数家珍。
    天知道她到底有多欣赏名列千年前十，被无数人奉为二十一世纪后成就最高的音乐艺术家的钟蕾。
    但此时此刻，她暗想，我竟和陈锋……
    她心头非但没有嫉妒与吃醋，反而有丝淡淡的羞愧，又有丝莫名的窃喜与激动。
    一个小时后……
    唐天心坦白了。
    陈锋愕然。
    你的关注点有点奇怪啊。
    什么思维打开方式？活生生的古人站你面前你很淡定，反倒因为和另一个古人发生了跨越时空的关联而窃喜？
    陈锋被她这剑走偏锋的思维模式完全打败。
    但唐天心在进一步坦白后，却又释然与坦荡了许多。
    “我这样是有些对不起她，但我想，假如她能完全明白我们的处境，也一定会原谅我，也肯定不会怪你。没时间耽搁了，再来！”
    她又恢复成了那个巾帼飒爽，豪气冲天的唐天心，再无小女生情节，就是这么干脆与坦荡，光明磊落至极。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两天过去。
    浩浩荡荡的战舰阵列聚集在火星轨道上空。
    共计近百万纵队，拢共七百余万艘大中小型战舰在宇宙中组成了庞大的战阵。
    战阵外圈由少则几人，多则十余人便能操控的小型战舰组成。
    中层则是中型战舰。
    二十余万艘各大纵队的主力大型旗舰被打散秩序，以相互间隔超过一公里的距离，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半球表面内环大阵。
    此时所有战舰都关闭了指示灯，打开了透射力场，如幽灵般悬浮于空。
    这是自由阵线的近三分之一兵力。
    因为各自距离不同，水星基地、四大木卫和泰坦上的其他纵队早已陆续开拨。
    “出发！”
    唐天心这个火星舰队总指挥一声令下，七百万艘战舰轻轻点火，介质引擎缓缓喷薄出肉眼无法看到的隐形推进介质。
    七百万战舰开始以极慢的加速度往前推进。
    速度将会越来越快，直到达到极致。
    二十四小时后，共计二千二百万艘人类战舰，将会突然悄悄降临地球上空。
    火星各大基地里，无数人仰头望着天空，互相手牵着手，眼神聚焦。
    明明肉眼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无尽星空与远处的耀目烈日，但守望者们心中却知道那里正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偶像。
    原本共有近八亿人的火星，只留下了不足四亿名守望者。
    所有现役的、退役的、即将服役的战士，所有拥有各种后勤补给能力的技工，所有掌握了基础急救技巧尚未拿到医疗官执业证的学生……
    能上的全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