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山河故人

    工作室里，孙胖子盯着陈乔山，目光灼灼地问道：“什么，你要去新化？”
    陈乔山道：“是啊，下午走，交待你的事别忘了！”
    车票是下午的，时间还早。
    虽然是五一假期，工作室能休假的毕竟是少数，作为职业码农，想有个完整的七假期，肯定是痴心妄想，加班是常态，正常休假才是概率事件。
    “怎么突然想着去新化的，也没听你提过啊？”孙胖子心里有些疑问，他本来也想回家的，不过陈乔山没回去，他才留下，现在倒好，这家伙又准备一个人溜了。
    “我准备的论，研究的是新化二十万人的打字复印群体，不去实地看看，写出来也没人信呐。”陈乔山解释完，又叮嘱道：“别忘了，名单56个本科院校，每个都要安排人去做问卷，别漏了。”
    孙胖子抖了抖手里的名单，不由嘀咕道：“燕京也不大啊，怎么这么多大学。”
    “大那得看跟谁。”陈乔山笑道：“怎么，你有意见？”
    “怎么能没意见。”孙胖子有些郁闷，“咱们豫省竟然没有985院校，211也只有郑大一家，一本也少得可怜，跟谁理去？”
    陈乔山没有白费力气做解释，这是社会学问题，归根究底，还是经济学问题，“行了，别想了，那也不是咱俩能改变的。”
    孙胖子没再纠结，看着手里的名单，他有点好：“大山，做个抽样调查成，何必非要搞什么普查，不是浪费钱吗？”
    陈乔山笑道：“你前几不还埋汰我不会花钱吗，怎么着，现在又良心发现了？”
    孙胖子翻了个白眼，“有钱也不是你这个花法，全部雇人跑下来怎么也得一两千，至于吗，搞个抽样调查，零头都用不到，真要做普查，耽误事不，这钱花的还不值当，你这是何苦来哉？”
    “算了吧，还是按我的来。”陈乔山坚持做普查。
    搞科研是个严肃的事情，能花钱解决的问题，他不介意做细致点，不定有意外收获，最起码，详细的数据更具服力。
    孙胖子一脸的无奈，“行吧，都听你的，可怜我这二百斤，早晚让你折腾费了。”
    “死一边去。”陈乔山脸都绿了，自己可是正经人，被孙胖子这么一，搞得好像有什么不良嗜好似的，“不多找点人吗，多大点事，对了，盯着点，别被人糊弄了。”
    孙胖子毫不在意，“放心吧，我找人大的同学帮忙，一四五十，去外边挣的都多，保准没人耍滑头。”
    陈乔山没在什么，孙胖子这人嘴虽然少个把门的，办起正事倒是有模有样，挑不出什么毛病。
    ……
    下午，陈乔山登了开往汉口的火车，全程16个时，站票，好歹挂票舒服多了。
    车到郑州，已是夜里两点，陈乔山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及不春运，不过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列车换车头，停站半个时。
    陈乔山趁机到站台活动下手脚，不管怎么，豫省也是他这辈子的家乡，听着周围熟悉又亲切的叫卖声，他身的疲累顿时缓解许多，不过想到再过几个时，将进入鄂省境内，他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忐忑。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陈乔山在过道里蜷缩了一夜，半睡半醒间，火车进了鄂省，除了收到一条鄂省欢迎您的短信，剩下的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到了汉口，又换乘开往鄂西北的火车，兜兜转转，直到下午三点钟，陈乔山才赶到老家所在的镇。
    老家跟记忆并没有多少差别，自打当年出外求学，回来的次数日渐减少，待到参加工作，更是来去匆匆。
    陈乔山第一次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他寻着记忆，围着老屋的所在转悠很久，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又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夹杂在熟悉和陌生之间，陈乔山有一种被抽离的痛感，他甚至都没有勇气找人打听相熟的亲朋旧友。
    他心底里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
    随便找了个土坎坐下，陈乔山陷入木然之，即使是现在，他仍然习惯地认为，这里才是自己童年的全部。
    他曾在这儿组织团伙去后岗偷瓜，然后被看瓜的老陕追得鸡飞狗跳，临了回家还挨老爹一顿揍。
    在不远处的河里，赤条条的他从狗刨开始，练了一身的水本事，得益于此，他才敢从沉底的桑塔纳里救了周瑞的命。
    ……
    一切的一切，都跟陈乔山无关了。
    他想起了山河故人，何其类似的情形，山依旧是山，河已然非河，自己从未离开，却再也回不去了。
    “哪旮的娃子，都黢黑了，还不回去切饭。”
    很突然的，陈乔山被人从回忆惊醒，抬眼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微有些驼背的老汉，已黯淡，全然看不清面容，从那冒着些微火星的旱烟袋里，映出的全是岁月印染的气息。
    “大爷，我老唐家的，您老宵夜了？”
    “没哩，在巡孙娃子，也不晓得跑哪国去了，你见到吗？”
    “我也不晓得。”着，陈乔山站了起来，吱应一声，转身走了。
    他知道，这一去，这地儿跟他再无半分瓜葛。
    “老唐家的？”拿着烟袋的老汉看着已经熄灭的烟嘴，在鞋板磕了磕，抖干净烟灰，重又填塞烟丝，可心里又泛起疑问，镇方园几里范围内，没听有姓唐的人家。
    听口音，又的确是本地的娃，瞅着却又眼生，想着，老头摇了摇头，还是先找到淘气的孙子要紧。
    陈乔山自是不知老汉的疑虑，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土冈，河提，陡坎子，丘陵地貌该有的，这里一样不缺。
    离镇子还有段距离，虽然光灰暗，倒是难不住陈乔山，借着不知是星光还是远处星散的灯光，他摸黑朝着镇行去。
    半程，陈乔山的手机响了。
    “喂。”
    “二哥，吃饭了没？”五清脆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欢快的语调令陈乔山精神陡然一震。
    “没呐，都快饿死我了。”
    “切，你又在骗我，严妖精都了，你整带着她去吃好吃的。”丫头嘴皮子利索，这点倒是得了陈妈的真传。
    听着五的唠叨，陈乔山心情顿时好不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给我，你俩平时都聊什么？”
    “才不告诉你呢。”五转瞬又有些抱怨地道：“二哥，这次放假你怎么没回来啊，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三姐四姐都回来了，对了，妈特意炖了只老母鸡，可惜你吃不到咯。”
    着着，五又笑了起来，几句话的工夫，喜乐忧怨连续几个转折，搁一般人肯定是不行的，也只能是五，情绪转换得这般娴熟自如。
    “咱家今有好多好吃的，还包了饺子，我也帮忙，二哥，我跟你，我在一个饺子里偷偷包了颗牛奶糖……”
    五了好多，却都是些零碎，全然没有重点。
    陈乔山听得很认真，两人讨论了鸡腿的分配问题，为此还起了争执，最终五的分配方案获胜。
    兄妹俩一番闲聊，陈乔山惊讶地发现，丫头竟然对燕京的美食如数家珍，不仅有国内的几大菜系，还包括西餐甜点，对寿喜烧等日料也是得头头是道，这些分明是他跟严沁体验的美食。
    “我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难不成拿本记着？“
    五傲娇地道：“才没呢，严妖精一遍我全记住了。”
    顿了顿，她又娇声提醒道：“二哥，别忘了，暑假你要带我跟三姐四姐去燕京玩，到时候我要把燕京的美食吃个遍。”
    陈乔山摇头苦笑，妥妥又是个吃货，可惜心思完全用错了地方，要是放在学习，全家人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他又跟老三老四聊了几句，可能是年龄的缘故，跟五相，在她俩面前，陈乔山要方正许多，也收敛许多。
    电话最终传到陈妈手里。
    “喂，老二，吃饭没？”
    “还没呢，妈，我一会去。”
    “这都几点了，城里不是五六点吃晚饭吗，你是不是又到外边野去了……”
    陈妈一贯的唠叨，又叮嘱好一阵，才结束这通电话。
    挂断电话，陈乔山原本郁结的情绪被纾解开了，他最后回望了远处朦胧的山川河流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