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陷落

    “老朋友，你说是本王败了？哈哈～好笑，当真好笑。”
    绝灭王放声长笑道：“不错。刚才交手，我接连中了你七七四十九掌，却只打中你一拳。单从这个数字对比来看，要说是本王败，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惜啊老朋友。你掌法虽然高明，可惜杀力不足。打在本王身上，形同瘙痒，本王根本不痛也不伤。而本王只需要一拳，就让你吃不住劲，不得不连本带利，加倍归还。那么究竟是本王败，抑或你败？”
    诸葛太傅吃力地站起来，伸手擦去嘴角边的血丝，缓缓道：“王爷所言差矣。表面看来，老夫的掌法，确实不如王爷的拳头霸道。但这只是因为彼此所选择的道路不同，从而导致的差异罢了。
    需知道三千大道，殊途同归。有些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倚靠强狠霸道，也能取得胜利的。这便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所以王爷，正如老夫所说的一样，只要你能够细心观察一下自己的身体，那么你便能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绝灭王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经认识诸葛太傅了。素来知道诸葛太傅并不是好说大言之人。他这样子言之凿凿，看来必有依仗。反正凝神内视一番，也浪费不了多少工夫。当下绝灭王面色微沉，精心运气，由内而外地仔仔细细，对自身进行审视。
    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审视之下，绝灭王面色登时剧变。他猛然抬头，脱口喝道：“诸葛正明，你……你究竟在本王身上做了什么？”
    诸葛太傅淡淡道：“王爷的面色，为什么变得这样难看？是不是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成了一个到处都是裂缝的气球。而体内真气也完全不受控制地，正从这些裂缝处泄走？更让你觉得惊讶的，或许该是所有这些裂缝，都属于刚才被老夫击中的地方，对不对？”
    这几句话一出口，在场几乎所有人，包括天子在内，全都喜动颜色。因为真气就是武者的根本。假如真气流失，那么即使修为再强的武者，也会变成废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加不如。这属于连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了。
    所以，如果诸葛太傅所言不虚，那么正如他所说，这一战，绝灭王确实已经败了。
    不过，站在旁边观战的程立，却轻轻皱了皱眉头。因为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他一个，可以察觉得到绝灭王的真气，似乎和其他武者不同。好像不是来源于他体内的丹田，而是来源于他身后背负的一口刀剑？
    可这又怎么可能？天底下间，哪有武者真气是来源于体外的？完全和常识相违背啊。所以一时之间，程立也不敢太肯定了。更不敢贸然开口提醒诸葛太傅。因为万一是自己搞错了，落得个适得其反的下场，那岂不是很糟糕？
    故此，程立只是暗地里做好准备，维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一旦当真出现什么意外，诸葛太傅可能遭遇危险的话，那么自己便能帮上一把。但程立的嘴巴，却始终紧紧闭起来，并不胡乱说话。
    诸葛太傅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确实可以感受得到，有两股分别蕴藏了灼热和森寒性质的异样真气，正从绝灭王体内丝丝缕缕地不断溢出。而且随着时间拖延得越长，溢出的速度便越快。这样一来，距离绝灭王成为真正的废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对敌人功体造成破坏，令敌人真气流失”，正是苦难掌的真正精髓。当然，这种破坏其实并非永久性的。只要中招者安静下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破损的功体自然就能修复如初。但这却需要时间。试问兵凶战危之际，哪里有这机会可以让你慢慢修补功体？
    故此，苦难掌表面看起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煊赫的声势。可在交手之中，一旦被它击中的话，那便意味着已经失败了。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是例外。
    胜券在握，自觉大局已定。诸葛太傅也不再赶尽杀绝。他缓缓道：“不杀而屈人之兵，善之大也。王爷，你既然已经中了老夫的苦难掌，那么这一战，你已经没有胜利的可能。是聪明人的，便该明白不该多做无用之事。继续勉强挣扎，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王爷，不如给自己留个体面，如何？”
    绝灭王沉默了一刻，缓缓道：“老朋友，还记得二十八年前，你是怎么把本王擒下的么？”
    诸葛太傅不无唏嘘地道：“记得。当年那一战，王爷首先中了‘老字号’温家的‘龙眠醉’之毒。一身修为只剩下五成左右。而且神智昏沉，时间越长，越想沉睡。
    然后，是老夫的四师兄弟——包括大师兄懒大师，天逸二师兄，老夫，还有老四原师弟——等人，再加上武林八大世家之中，北城周家和西镇蓝家两家的老家主。白沙书院的副山长，等几位高手。同时还用上了巧手鲁家提供的机关，事先布置下陷阱。如此阵容，也堪称豪华了。当时我们都确信，这样的安排，一定天衣无缝。哪怕得道的天仙，证果的罗汉来了，照样也不可能幸免。”
    绝灭王冷冷一笑，问道：“那么，你们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
    诸葛太傅叹道：“周、蓝两家的老家主，再加上白沙书院的副山长，都当场被王爷活活打死。老夫的大师兄，也被王爷撕下来一条臂膀，变了残废。从此懒大师改名为残懒大师。就此对仕途心灰意冷，辞官回家了。就是老夫和原师弟，虽然侥幸不死，但也身受重伤，整整养了两年伤，才完全康复。”
    绝灭王冷道：“你倒记得清楚。那么你又是否记得，当年在动手之前，你也曾经劝过本王，让本王束手就擒？”
    诸葛太傅叹道：“记得。”
    绝灭王追问道：“这样说，你当然还记得本王当年是怎么说的了？”
    诸葛太傅沉默片刻，缓缓道：“王爷当年说，宁可站着死，决不跪下生。大丈夫生于世上，可杀，不可辱。”
    绝灭王森然道：“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但你一定不知道。当年被你们生擒，并且关进去‘不见天’大牢之后，这二十八年来本王所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诸葛太傅叹道：“虽未亲身经历，却也可以想象得到。”
    绝灭王摇头道：“不，那种不人不鬼，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感觉，你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本王便对自己发了个毒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受制于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宁作玉碎，不为瓦全！”
    “轰～”
    恍若地震一般的巨大轰鸣声，疯狂爆发！霎时间，绝灭王厉声呐喊，双拳振臂冲天。他身上半冰半火，以眉心为分界线，左侧半边身体怒焰熊熊，右侧半边身体却飞雪凝霜，奇异不可思议之余，更显得蔚为奇观。
    呐喊未歇，绝灭王破空杀上，气势如九牛冲阵，威不可挡。无论在任何人看来，都彻彻底底，就是一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模样。
    正所谓烂船还有三斤钉。赶狗入穷巷，必招凌厉反扑。若稍有大意，随时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所以诸葛太傅半分也不敢大意，双掌急提，掌心内陷，显得半拒半纳，正是苦难掌里最强防守之招——“四大皆空”的起手式。这一招的要旨，在于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避实就虚，借力打力。正适合用来对付绝灭王最后的疯狂爆发。
    所有事情，尽数发生于名副其实的惊雷一霎之间。绝灭王以金光离火功和冰魄寒光劲所豁尽催动的一双拳头，疯狂轰向诸葛太傅，要把他的脑袋一拳打爆，心脏也一拳打穿。
    看准对方拳头来势，诸葛太傅出掌迎击。不偏不倚，恰好截住了绝灭王的双拳。下个刹那，诸葛太傅本能地就要引导对方力量纳为己用，然后反过去利用这股力量，去打倒绝灭王自己。然而……
    面色剧变！诸葛太傅双目猛然圆睁，眉宇间竟流露出极强烈的震愕之姿。只因为他突然惊觉，绝灭王双拳之上，竟是空的。什么力量也没有。什么离火寒冰，根本已经消失得影踪全无。
    “四大皆空”的要旨，就是借力打力，让敌人自食其果。可是若敌人根本无力发出，那么诸葛太傅自然也无力可借。一番苦心准备，尽数落空，心情激荡之下，居然连诸葛太傅体内已经修炼至炉火纯青，随心所欲境界的雄浑真气，也出现了一丝要走入岔道的势头。
    真气走岔，后果之严重性根本无从估计。诸葛太傅猛然惊醒，随即便要抽身急退。拉开距离再谋定后动。毫无疑问，他在战略上的判断，可谓绝对正确。只可惜从战术方面而言，已经太迟了。
    绝灭王一声长笑，之前那疯狂而愤怒的神情，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急喝道：“老朋友，给本王败吧。虚空寂——君临印！”双手猛然结印，暴起爆发出一股完全不属于金光离火功和冰魄寒光劲的强绝力量，重重印上诸葛太傅胸膛。
    “噼里啪啦～”
    阵阵怪异响声接二连三，绵绵不绝。诸葛太傅身体腾空飞起，横越十步之远。终于“咚～”颓然坠落地面，再也站不起来了。
    “太傅！太傅！”
    谁也想不到，诸葛太傅居然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一瞬间，包括天子在内的在场众人，同时失色惊叫。却见眼前黑影一晃，程立已经闯入了绝灭王和诸葛太傅两者之间。假如绝灭王还要继续追击的话，肯定会首先被程立挡下。
    程立反手扣住诸葛太傅脉门，查探其脉息。感觉虽然衰弱，好歹还吊着一口气。程立也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一枚“小无极丹”，使劲碾碎了，透过诸葛太傅的鼻腔，把药粉送入其体内。随即猛回头，喝道：“绝灭王，你使诈？”
    绝灭王大笑道：“当然。兵不厌诈。能诈倒他，是本王的本事。看不破诈术，那是他无能。既然计差一筹，那么即便是败，也该败得心服口服了。”
    顿了顿，绝灭王挑衅似地看着程立，笑道：“怎样，姓程的小子，看样子，似乎你对于这结果很是不服啊。那么接下来，不如就由你来领教领教本王的诈术如何。若你也输掉，一切万事休提。若你能侥幸得胜，那么本王便承认了你有这个资格，可以当本王的妹婿，如何？”
    程立愕然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来，向广场彼端，太和门的城门楼上看去。直至现在，他方才忽然想起，绝灭王是大魏太祖皇帝的儿子，先帝的嫡亲兄弟，当今天子的伯父。那么也就是说，绝灭王同样是永嘉公主的兄长。他冲着自己喊这声妹婿，居然真的没喊错？
    程立分心旁骛，登时便走神了。可就在这瞬间，绝灭王陡然放声大笑起来：“程小子，看来你没资格当本王的妹婿了。因为你已经上当啦，哈哈哈～～”
    笑声未绝，突然间就是“轰隆～”一声剧震爆发。太和殿前这一大片平整广场，陡然坍塌下陷。所有置身于广场之上者，皆身不由己，颓然向下坠落。情景如天地翻覆，震撼之极！
    程立不假思索，伸手疾捞，第一时间把重伤昏迷的诸葛太傅抓在手里。随即双足一撑，动身扑出，要去抓天子。只要诸葛太傅和天子这两人安然无恙，哪怕损失再大，也可以挽回。但若两者皆失，那么情况可就糟糕了。
    然而程立反应虽快，终究还是地陷发生之后才行动的。绝灭王的反应不见得快过程立，却在地陷发生之前已经开始行动。一个主动出击，一个被动应变，速度上便有了差别。故此程立才刚要扑出，立刻感觉眼前一花，绝灭王早已把天子拿到手中。手腕微微一抖，天子当即昏迷过去，四肢头颈也软软垂下，不省人事。
    绝灭王放声长笑，腾空高跃而起。御气乘风，凭空滑翔，。就要扬长远去。程立更不多话，翻手拔出麦林左轮，枪口瞄准了绝灭王后心，一口气把弹仓里所有的子弹全部打光。
    当然，以绝灭王这种绝世高手，即使被子弹打中也罢，因为有罡气护体的缘故，他也绝不至于受什么重伤。所以程立这几枪，并不奢求伤人，只求能稍微拖延一下时间，让绝灭王没法子逃得那么快，便已经算是成功。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大的“泡泡”，竟然慢悠悠地从地下升起，不偏不倚，刚好挡在绝灭王后心处，挡住了那几颗子弹。
    麦林****的点四四口径子弹，哪怕最坚硬的花岗岩石头也能打碎。即使大象或犀牛之类皮粗柔韧的大型动物，接连挨上这么几枪，同样也承受不住，当场就要倒地暴毙。
    相比之下，那个“泡泡”乍看之下，既似透明又似无形，轻飘飘恍若无物，上面还带着七彩缤纷的绚丽幻彩。就和小孩子用肥皂水吹出来的那种泡泡，完全一模一样。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泡泡”，被点四四口径的麦林子弹击中之后，竟然没有破裂，反而如同胶水或浆糊一样，当场便把子弹尽数裹起来，让所有子弹都完全失去了杀伤力。
    程立略吃一惊，身体却不假思索地同时跃起，丢开手枪反手拔刀，一刀斩下。“泡泡”在刀光中裂开，但迅即有一种奇异复合的魔力，让它裂开之后又自动缝合，甚至反过来，把“九曜”宝刀给紧紧裹住了，让它完全动弹不得。
    更不可思议的变化，接踵出现。“泡泡”裹住了程立的刀，还不满足，甚至迅速扩充增大，向程立的手臂及身体粘上来。
    一般的武者，刀是刀，人是人，两者截然两分，不能混融一体。道行较差的，甚至人为刀役，成了以刀驱人，非是以人驱刀，那就更加等而下之了。
    修为较高的，能把刀运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只是“刀术”；把刀法再融入自己的情感思想的，这叫领悟了“刀法”。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者合而为一，真正把刀变成了自己，刀在人在，刀毁人亡，便可以激发出刀的全部锐气和人的全部潜力，正是人刀之极限。非修为极深湛者，决计不能为之。
    不过，一旦“人刀合一”，便难分难解。若然刀毁，人也不能独存。可谓是双刃剑，有利也有弊。
    眼下正是如此。程立的“九曜”，已经裹在泡泡之中了。眼看就连程立自己，也得被一起罩进去。偏偏就在这时候，程立竟然及时弃刀。
    程立在刀上的修为，不但可以人刀合一，而且已经再进一步，到达刀仍是刀，人仍是人，人的元气与刀的精华合一出击，但念动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离形归神，人与刀分的境界！
    刀是刀，人是人。人以刀御敌，刀若不敌，人何必亡？
    程立一但放手弃刀，身形便落了下来。可是在他手里，并不是只有一口刀。最低限度，他还有另外一口足令神惧魔惊，天地动容的——飞刀！
    身形下落同时，程立手腕一翻，乌黑飞刀已然在手，随之在“泡泡”尚未完全愈合的底部裂缝上一划！
    “九曜”虽被吞裹，但锐气过处，“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缝，正在迅速合拢中。再被飞刀这么这一割，“泡泡”再也支持不住，立刻就裂开了！
    “泡泡”一破，立刻便听到有一把女子甜甜的声音，脱口痛呼了一声。紧接着，地面处处坍塌陷落的地面土石里，骤然又有道娇小身影晃了晃。随之猛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狂暴爆发。
    这声音像千魔万魅，被一阵旋风卷去似的，程立身形下落之际，顺势循声张望。却见一团巨大的黑影，同样从地面泥土里腾空飞起。影子的左右两侧，就像一对羽翼，一青一红。青得令人心寒，红得令人心悸。
    黑影如同怪鸟，振翅疾飞而去，顺势还带走了那娇小身影。与此同时，被他们这么一耽搁一阻挡，绝灭王也早已经带着天子扬长而去。瞬间之后，便双双变成天际两个小黑点，哪里还能再追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