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蜘蛛

    南方的宅院和北方的宅院，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北方的风沙大，南方湿气重。

    杨阳的爷爷奶奶基本上都是他们两个人住，平日里都忙着农活，没有怎么打扫，所以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大概在五六年前，杨爸骑摩托车摔断了腿，杨妈去医院照顾杨爸有半年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杨阳和姐姐一直都在爷爷奶奶家住，并没感觉有什么。

    现在也不是经常到老宅，一下子闻到这股味道，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是看着奶奶忙碌的身影，杨阳没有说出来，反而跑到灶台后面。

    “奶奶，我给你烧火。”

    “好好，来奶奶这里也没什么，来吃一个番茄。”杨奶奶从水池边上转过身来，手里已经拿着两个红透了的番茄。

    这些都是爷爷奶奶亲手种的，杨奶奶中从挑出品相最好的两个给自己的孙女和孙子。

    杨阳和杨莉接过这两个带桃尖的番茄，很不客气地就开始吃起来。

    自己的奶奶，他们都很少会客气。

    不过杨阳知道，自己和姐姐养成这样的习惯也是有原因。

    以前爷爷奶奶最宠的其实杨阳的堂哥，也就是大伯的儿子。

    而这个大伯以前并不那么讨人喜欢，除了生下堂哥和堂妹以外，他并没有任何让爷爷奶奶省心高兴的地方。

    很少出去工作，整天不是在喝酒，就是想拿钱去赌，没钱就在家蒙头大睡。

    杨阳认为堂哥早早辍学去跟着三叔去学车床，大伯不养家，是很大原因。

    这样的大伯很难让人能亲近的起来，虽然平心而论，从他记事以来，大伯已经有一些改观，知道给他买糖吃。

    当然，杨阳没有要。

    杨爸杨妈离开老宅，去村里别的地方自己盖房子住，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大伯。

    在大伯去世多年以后，杨妈才告诉杨阳这其中真正的原因。

    在旧观念中，长兄如父亲，幼子又是在家里最受到疼爱的那一个，作为次子的杨爸，在年轻的时候，吃苦应该是最多的。

    杨爸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就跟着爷爷干活，之后就去做学徒，没能像三叔完整的读完了小学。

    等好不容易娶了杨妈，生活渐渐好起来了，大伯却三天两头的来拿钱，是拿，从来没还的那种。

    如果杨爸不给的话，大伯就会又骂又摔东西。

    一家人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杨爸和杨妈能不难受吗？所以才搬出来。

    而杨阳不敢要大伯的东西，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这些都是在大伯死了以后，杨妈才告诉杨阳的。

    杨阳之所以不敢要大伯的东西，是因为杨妈说过杨阳的出生，当年是违背计划生育的。

    因为要罚钱，大伯曾经要弄死杨阳，就当没有他这个孩子，杨妈拼命才将他保下来。

    所以杨阳从小就对大伯有阴影，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梦到，杨妈丢下他不要了，他怎么追都追不上，声嘶力竭的哭也没用。

    从那以后杨阳不敢和大伯说话，不敢主动找堂哥玩。

    而杨阳和杨莉对爷爷奶奶不说谢谢，也是杨爸杨妈纵容的。

    因为爷爷只疼杨阳的堂哥，甚至让杨阳小时候误认为这是别人的爷爷，而不是自己的。

    直到有一天爷爷给了杨阳一个豆沙面包，杨阳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对着杨妈说，别人的爷爷对他真好，给他买豆沙面包。

    这话被杨妈传到爷爷那里，从此爷爷奶奶才对杨阳和杨莉好了几分。

    杨爸杨妈也因为这一大堆事情，只要杨阳和杨莉能从爷爷奶奶家里拿的，从不阻止，但也不会贪多。

    他们心里有一股怨气，自己没办法发泄，只能让孩子拿自己该的来表现出来。

    “杨阳，你一直看着奶奶干什么？是不是饿了。”杨奶奶正在给土灶的热水槽加水，忽然注意到杨阳盯着她脸颊不放，疑惑地问道。

    杨阳急忙摇头，露出天真的微笑说道：“没有什么，奶奶今天我想留下来吃晚饭可不可以？”

    杨爷爷和杨奶奶以前虽然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

    今年，大伯会因为烟酒过度得了肺癌住进县医院里，没挨过几天就死了。

    再过几年，三叔因为要结婚，将老宅分走一半，祖奶奶和祖爷爷的灵堂将被一分为二，装修一翻，作为三叔的婚房。

    等到杨阳和徐妍领证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只能住在被蚕食的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老宅，夜里睡觉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狭小的阁楼。

    两个老人的人生在外人看来不可谓不凄凉，但他们仿佛并不这么觉得。

    就如同红蜘蛛子食母，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人不是动物，杨阳不希望自己老以后要像爷爷奶奶一样，这不是他理想的生活。

    “当然可以，不过你妈知道吗？”杨奶奶自然是同意的的，但是她也要顾及儿媳的感受。

    “没事，就我一个人留下来吃饭，让姐姐回去和爸妈说。”杨阳不等杨莉反应过来，又接着说道：

    “奶奶，等以后，我接你和爷爷一起住，好不好。”

    杨莉大惊，拉住杨阳，在他的耳边说道：“你这样说，被爸妈知道，会骂死你的。”

    杨奶奶也愣在那里，这种事情其实在分家时候就讨论过了，却没想到杨阳会再拿出来说。

    杨阳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他想要给爷爷奶奶一个盼头。

    他就这么一对爷爷奶奶，不想他们过的这么苦。

    “妈以前就和我说过，爷爷奶奶过来住完全可以的，有我们一口饭吃爷爷奶奶就不会饿着。”这是杨妈的原话，但杨阳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现在爸妈照顾我们两个人已经很累了，奶奶你和爷爷再辛苦几年，我一定会挣很多钱，接你们过来住，也不让爸妈那么辛苦。”

    这是杨阳自己给自己下的死令，重活一世，有太多遗憾需要弥补了。

    杨奶奶这下才明白杨阳要说的话是什么，早已经被世俗浑浊的眼睛忍不住涌现出泪花。

    伸出手抚摸着杨阳脑袋，杨奶奶微微梗咽：“好好，奶奶和爷爷都会等。”

    杨莉站在旁边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但眼睛止不住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