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四章 舍离道

    “公冶舍身取义！”
    “吾等惭愧啊！”
    牛头山。一处地穴，牛灿等众地祗连属从，尽皆藏身于此。
    木精之流看重原生之地，此地穴乃木易化形之前，本体扎根所在，十分隐秘。
    王浩‘舍身取义’引走来犯真仙妖王，在木易提议下，牛灿带着所有人躲进地穴避祸。
    其中，也包括王浩的属从，雷鲲红绫他们。
    “诸位大人无需自责！”
    雷鲲瞅见众家地祗一个个垂头丧气，面有愧疚的样子，笑着说：“我家主人既然出手，便有足够底气安全回返！”
    “你一小小属官，知道个屁！”
    牛灿没好气白了一眼：“那可是真仙妖王，以公冶的道行……唉！”这位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很显现，绝无侥幸活命的机会。
    雷鲲也不想多辩解。这帮家伙怎知主人手段。
    留守！
    不要轻易暴露！
    尽量护持这帮家伙周全！
    这是主人临行交代。不止雷鲲，红绫他们皆遵令行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地，牛灿脸色变了变，翻手摸出山神境。镜面灵光闪烁，似有异动。
    “坤府传讯！”
    牛灿面有惊奇。他为牛头山山神主官，不同于其他地祗，能凭借山神境联络坤府上官。
    同时，坤府那边负责牛头山地域的上官，也能主动联系他。
    “这帮杂碎勾结妖孽谋害吾等，如今又不知要捣鼓啥幺蛾子！”鹿力满脸愤恨咒骂。之前那真仙妖王，身怀坤元旗，一举破开地祗行宫大阵。
    那一幕画面历历在目。
    坤元旗唯有坤府掌控，一妖孽竟然拥有，来源出处显而易见。
    “老牛，坤府这帮人……不会想诱引我们自投罗网吧！”木易面有担忧。
    “坤府虽助纣为虐，但只限于暗中，绝不会明面帮着妖孽，出手对付咱们！”
    水四娘给出不同意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然坤府出手，己方就算藏身地穴也无用。
    “老牛，先不管许多，催动坤元境……看他们如何说法！”
    牛灿还有些犹豫。在水四娘不断催促下，这才硬着头皮催动山神镜。
    镜面灵光闪烁，很快，一中年人脸孔显现。
    牛灿见状一愣。镜面显示之人，非主管牛头山地祗的坤府上官，而是一陌生仙家。
    “吾乃乾府兵卫官钱礼！”
    “奉城府主大人令，前来相助牛头山，除妖平乱！”
    来人传讯，自报身份。牛灿等人听后，都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仙城八府，乾府为尊。麾下不仅掌控仙兵，府主司徒南还是一位大罗强者。
    确切是，夷吾城仅有的两位大罗仙之一。
    如此人物，竟然知晓牛头山遭遇妖祸，特意派出仙兵驰援。
    惊异过后。牛灿等人纷纷反应过来，皆是面露狂喜。
    “肯定是公冶那招……起作用了！”
    “八府皆收到妖孽为祸牛头山的留影记录，消息无法封锁，乾府的府主大人查明过后，派兵协防！”
    牛灿等人目光对视，交换意见过后，立即给出回应。
    “禀上官，有真仙妖孽来袭，吾等无法力敌……如今藏身躲了起来！”
    牛灿如实回禀。镜面显示那位听后，直接给了一句话。
    有仙兵驻守行宫，妖孽再难横行！
    所有地祗即刻回返，不得有误！
    返回地祗行宫。牛灿等人第一眼，便瞅见一支百人仙兵队伍，出现在牛头峰四周，布防巡察。
    个个身穿仙甲，驾驭龙马，威武不凡。
    龙马，又称天马，天宫培育异种，仙兵征伐平乱的专属坐骑。
    龙马仙兵出现。牛灿等人疑虑尽除，连忙上前拜见。
    谁料，他们还没开口，一道威严人声已然传来。
    “莽奎地祗公冶平何在？”
    问询之人，正是方才传讯、自称乾府兵卫官钱礼的那位。
    开口便问公冶。牛灿等人心有惊异，但也没敢废话，直接说出之前遭遇妖王袭击的情况。
    获知要找的人，为了保护同僚，独自引开真仙妖王。钱礼皱了皱眉，立刻带领一队人马，朝向牛灿指引方向，疾驰而去。
    ……
    王浩当然不知晓，由于某些原因，自己被夷吾城两位大罗强者‘惦记’上了。
    他还在元山秘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爬山！
    元山，高不足百仞，登山石阶分为八段，一段山路比一段难登。
    有缘通达山顶，无缘纵使大罗也寸步难行！
    王浩不清楚自己有缘，还是无缘。只知道这登上之路，一段比一段难走。
    第一段重山道，重力加身，如扛山岳，寸步难移。
    走过这一段，他花了一个半月。
    第一段火山道，极炎之路，肉身煅烧，神魂焚灼。
    通过这一段，他足足花了三年又三个月。
    第三段冰山道，极寒之路，步步冻结，寒风刺骨。
    通过这一段，他足足用了十年光阴。
    接下来的刃山道、幻山道……看似只是一段石阶山路，却是一段比一段难走。
    这爬山考验，如地狱刑罚，让人痛不欲生。
    大机缘当前。王浩不会轻易放弃，仍在苦苦坚持。
    “这是……雷山道！”
    石阶在前。眼中天地景象变幻，如踏足混沌深处，周遭有无穷无尽雷电聚集，不断横劈而来。
    每一道雷电，击中王浩身体，都让他皮开肉绽，神魂炸裂，痛苦不堪。
    时光仿若不存。
    王浩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宛若天刑雷罚的考验折磨下，多久方能迈出一步。
    他能做的……就是咬牙支持下去。
    “快了！快了！”
    山路一侧凉亭。广元子端坐，目视浑身焦黑，顿足在石阶上，动也不动的王浩。
    “还差了两阶，小师弟便能通过这雷山道！”
    “耗时一千八百四十二年……比起我当年，厉害多了！”
    广元子轻笑。望向王浩的眼眸，尽是赞赏之意。
    “不过……”
    他转目望向上方，还有一段路，便能直通山顶。
    “我这大师兄守护的舍离道，才是此番考验重中之重！”
    广元子自言自语。
    时光飞逝，又不知多了多少年。这位远隔施展大神通，远隔万万里，不费力击杀九尾真身，替王浩化解隐患的大能者，始终端坐在凉亭内，好似感受不到光阴如梭飞逝。
    一步！
    两步！
    在他目光盯视下，王浩终于迈出这两步，浑身沐浴雷光电弧，来到这距离山顶最后一座凉亭所在。
    “恭喜小师弟！”
    如同每一位守关师弟师妹那样，广元子站起身，笑吟吟迎了过去。
    “公冶平，拜见大师兄！”
    通过雷山道，他肉身神魂所受折磨煎熬，处于麻木状态。乏力疲倦还有来自身体上的痛苦，仿若已然习以为常，直接来到广元子面前，躬身拜见。
    他并不认识对方，但却脱口猜出广元子身份，同门大师兄。
    原因很简单，从山脚窦八开始，每一座凉亭，都有一位同门，且他们名号都是按照序位排列。
    窦八、赵七、颜六、郑五……以及雷山道的朱二师兄。
    这最后一座凉亭，守关者必然是大师兄。至于是啥大，王浩就不知晓了。
    “裴大！”广元子笑着自报家门。
    “见过裴大师兄！”王浩再度行礼。
    广元子微笑招呼，邀请王浩进亭休息。
    行功、调息，另加施法祛除身体污垢。做好这一切过后，王浩神清气爽，也不废话，先冲着最后一段登山道瞅了瞅，而后冲着广元子直接伸手：“大师兄，有啥好吃好喝的直接给小弟吧！”
    每过一段山道，守关师兄师姐都会赠予吃食。
    一盏茶，一枚果子，一块肉，一杯酒水等等。非想象中仙家灵物，吃了后修为大增。这些同门赠送吃食很古怪，吃下去都要遭罪一番。
    王浩已经习惯，不等大师兄主动拿出，直接开口讨要。
    广元子见后莞尔失笑：“为兄不比这帮家伙，有空闲捣腾些……古怪吃食！”
    大师兄没有。
    省得遭罪！太好了！
    王浩不但不抱怨，相反投去感激目光。正待缩手回去，谁料坐在对面的大师兄，直接握住他的手掌。
    “初次见面……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广元子指尖虚划，金光凝聚，在王浩掌心留下两个字。
    舍！得！
    瞅见王浩一脸懵的样子，广元子笑了笑，手指最后一段山道：“此为舍离道，通过此道，小师弟便可直达山顶，觐见师尊！”
    “至于这‘舍得’二字，便算为兄给予你的见面礼……若能明悟，受益无穷！”
    广元子淳淳叮嘱。身为大师兄，关爱小师弟之情，溢于言表。
    但这位‘小师弟’还是懵，不懂对方礼物有何意义。
    不管许多！
    尽快爬山，抵达山顶，见到那位师尊再说。
    王浩起身，拜别大师兄过后，直接走去石阶那边。
    迈腿！
    当右脚即将踏足石阶的时候，他心中暗忖，这最后一段舍离道，又不知是啥变花样折磨人的考验。
    啪！
    脚落石阶。一瞬间，王浩意识沉沦，整个人陷入昏暗中。
    广元子人在凉亭，眼瞅王浩一步踏足，随后便如雕像一般，身子动也不动。
    这位站起身，朝向山顶遥遥一拜，大声道：“舍离道乃大罗证道之地，凡人难逃三毒，仙家避不过三尸……以小师弟的修为，怕是经受不住这轮回之苦吧！”
    “放心吧，一切皆在为师掌控之中！”
    ……
    当王浩醒来，他不是他，他又是他。
    他还是王浩，不过身份改变，不再是仙人，也不是古巫之主，而是无数小世界之中，一个普通的凡人。
    确切说，一个凡人国度边境服役的小兵。
    记忆被篡改。他丝毫无觉。性格却未改变，心怀正气，处事圆滑，决断分明。
    时逢乱世，兵祸不断。
    所属兵马驻守边城。不断击退来自异族的侵略。然而好景不长，所属皇朝发生内讧，诸王争斗，偌大皇朝在一夜间崩裂，化为数十诸侯国。
    边城将军得此消息，心灰意冷，但却没有忘却自身职责，带领麾下兵马已久驻守边城。
    守护着一座城。
    异族闻听皇朝大乱，纷纷挥兵南下，妄图侵占掠夺。却被将军一次次击退。
    一座城，宛若天堑，牢牢守护着他们曾经的皇朝，不容外敌入侵。
    王浩身为一小兵，经历无数次血战，渐渐成长起来。
    奋勇杀敌，战功累累。
    胸有沟壑，目光远见。
    他出色的表现，受到将军青睐，不断提拔成为带兵统领。且将军还将爱女许配，视若接班人培养。
    城在扩大。收留四方流民，开辟商道，蒸蒸日上发展。
    成亲，有了儿女。王浩越发稳重，没过几年，便成为将军副手。
    异族侵袭从未停止。
    一次交战，将军身故，王浩接掌兵权，成为新一任将军。
    身上肩负的责任更大。
    为了妻儿，为了城中百姓，为了身后故土。他殚精极虑，操练兵马，将自己守护的城，打造成牢不可破的壁垒。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破的城。
    异族联军来袭。兵马五十万，浩浩荡荡，围城进攻。
    毕竟只有一座城，人手有限，只有五万将士，兵力不足敌军十分之一。
    商道被断绝，失去补给来源，缺粮缺草。
    “将军，这城守不住了！”
    “只有弃城，通过地道……能走多少是多少！”
    城墙上，箭矢如雨，血流遍地，到处都是尸体。城墙外，敌军如山如海，战鼓擂动，不断出击攻城。
    王浩身披甲胄，满身血污，还在指挥将士奋力守城。但所有人都清楚，城是守不住了，只能借助早年挖好的地道，撤离。
    不是所有人，只有将军，还有少数兵马，能够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座城有我的亲人，我的手足兄弟……还有满城百姓！”
    “我逃了，他们该怎么办？”
    王浩断然拒绝。
    “敌强我弱，能逃一个是一个！”
    “将军，你要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
    一名手下站出，大声说出这番话。
    舍得！
    王浩喃喃念叨这两个字。发自灵魂深处感觉……很熟悉。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将军，不要犹豫了，没有舍弃，怎有将来！”
    那手下仍旧苦苦相劝。
    他的话，一字一字响彻在王浩神魂深处。
    霍然间！
    脑中灵光一闪！
    却见王浩面露明悟，挥剑朝向天穹，仰头大吼：“大师兄，我明白了……但这样的‘舍’，就算来日有所‘得’，我也不愿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