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绣心

    府里的人都说三小姐柔弱，待人和蔼。

    荣翠轩几个大丫鬟天天跟在容雪霏跟前，她们说其实三小姐在人前的样子都是假象，小姐其实很活泼，也很单纯。

    在紫苏看来，她们跟了这位三小姐，应该是一种幸运。

    她当然不会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一种叫现代人的群体会把单纯理解为是单“蠢”，她只是刚好瞧见了容雪霏以紫菀为掩护，偷偷看向角落那边的举动。

    荣翠轩的事情，小姐应该都看在眼里了。

    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暂且脱了外面挡风的大衣服，用温水洗了脸，再坐在梳妆台前，安安静静地让紫苏和紫菀两个为她重新梳头打扮。

    紫菀手巧，不多时就为容雪霏挽好了头发。又看只带一素银的簪子太单调，又从容雪霏的匣子里取出了一翠玉簪，戴在了银簪的下方。

    两簪子材质风格完全不一样，容雪霏照了照镜子，觉得很别致。便从匣子里取出两枚银镶翠玉的耳坠子，换掉了耳上那两枚素银的。再想了想，干脆把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也摘了。

    接着，她从匣子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的漆雕的圆盒子，去下盒盖，展开里面的红色绸布，却是一枚翡翠镯子。

    容雪霏头上的玉簪就只有露在外面的部分是翠绿，藏在头发里的部分颜色很平常。

    她自己戴上的那对耳坠子，玉再好也就是小小的两块。

    真正令紫苏和紫菀惊讶的，是这只刚刚拿出来玉镯。

    通体翠绿，色泽圆润，而又清澈通透。

    她们进府的时候见过大太太，大太太的手腕的上也有一只翠绿的镯子，当时就听到一起来的几个女孩子小声议论说那个镯子极好。

    都说翡翠绿得正，水度越足就越好。紫苏她们以前见得少，更不懂玉的好坏，就是觉得眼前这一只镯子，比大太太那只更漂亮。

    而三小姐刚刚还兴致勃勃地对着镜子打扮，现在看到了这镯子，嘴角的弧度反而渐渐没有了。

    明亮的双眸黯淡下来，好像是含着眼泪又好像是没有。或喜或嗔，或哭或闹，容雪霏的静也不会静得十分安分，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总是有着看不到底的深度和小孩子该有的灵跃。

    有一个词叫触景生情。

    紫苏聪慧，紫菀细心，加上她们都深知三小姐现在在府里的处境，急剧变化的情绪看在她们两个的眼里，便是这么一回事。

    十有八九，那镯子是故去的二太太留下的。

    此情此景，本该安慰容雪霏的姐妹两个，自己倒先心酸了起来。都是自幼父母双亡，都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相似的经历，让她们对眼前这个女孩亲切感倍增。

    人总有伤心的权利。

    也不知道静了多久，就听到一个略显欢快的女声生生地闯了进来。

    “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陷入沉思的容雪霏最先回神，因站起身来，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对来人说道，“今天这是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祖母这阵子身体可好？”

    说着，又提点紫苏她们两个，“这是晓月堂的绣心姐姐，平时都是在祖母身边寸步不离，寻常人想见她可不容易！”

    府里就只有伺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才是一等，紫苏见容雪霏和绣心说话的口气还算热络，知道她们平时的关系还不错，便拉了妹妹，恭恭敬敬唤了声，“绣心姐姐好。”

    “哟，早就听说三小姐寻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丫头，我还以为是她们胡诌的呢。”绣心也确实没拿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地走到梳妆台前，仔细地打量紫苏她们，“你们叫什么？多大了？”

    “回绣心姐姐的话，奴婢紫苏，我妹妹叫紫菀，今年十一。”

    绣心听了便笑了，“这肯定是你们小姐取的，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就她屋里的人名字好听？”

    虽是打趣的话，竟也是滴水不漏。既说了容雪霏名字取得好，又夸赞了荣翠轩里这六个有脸面的丫鬟，只说得容雪霏抿着嘴笑了。

    “你们看看她说的什么话，绣心姐姐若是觉得我这里好，我就去和祖母说，把你讨过来，再给你想个比她们都好的名字！”

    几个人说笑一番，容雪霏便渐渐恢复了常态，拉着绣心的手问道，“绣心姐姐今天到我这来，可是祖母有事要和我说吗？”

    绣心便笑着应道，“姑太太昨儿打发了人过来，说今天要带着表小姐来看望老太太。老太太怕和姑太太说久了，倒让表小姐落了单，就遣我来看看三小姐今天身子好不好，能不能过去一起吃晌午饭。”

    说罢，她就假装要细看容雪霏头上的玉簪，借势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回老太太说你还躺在床上。”

    容雪霏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是去一趟吧，若是冷落了表姐，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倒是我们安国公府不懂待客之道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极小，就只有她们自己听得到。紫苏和紫菀一个去沏茶，一个去端点心，和商量好了一样刻意躲开了。等她们回来的时候，绣心接过茶喝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如常地说道，“外面天冷，三小姐多穿几件衣服，小心着凉，奴婢在这里候着。”

    绣心来之前，容雪霏就打扮得差不多了，所差的就是一只镯子，再来就是外面穿的大衣服而已。匣子里玉镯子有几只，就是赤金的镯子也是黄澄澄的，分量都不轻。

    容雪霏和谢玉梅只见过寥寥数面，知道她那表姐最爱出风头，赤金的镯子和自己的头饰耳饰都不搭，还特别打眼，就舍了不用，拿了两个比筷子略细的光面银条弯成的镯子戴在右手腕上。

    略犹豫了一下，又把那红色漆雕盒子里的翠玉镯子戴在了左腕，轻声唤道，“紫苏、紫菀，今天你们两个跟我去晓月堂，正好也去给祖母请个安。”

    新进府里的内府丫鬟理应去给老太太、大太太过一过目。只不过紫苏她们进府就是先到瑞安堂，学规矩的时候也是在瑞安堂，大太太还特别叮嘱过她们三小姐身子弱、脾气好，要她们尽心尽力服侍好三小姐。大太太那边就算是已经相看过了。

    而老太太那边一则容雪霏自己就不必过去请安，二则这些日子事情多，也没有小姐不出门，丫鬟自己跑出去的道理，故而一拖再拖，拖了又拖，到现在还没过去。

    紫苏和紫菀连忙应了，为容雪霏套上她那大红羽缎的大衣服，细细地把扣子都扣好。

    确定没什么遗漏，便由绣心引路，紫苏去打门帘，紫菀扶着容雪霏，趁着老太太那边还没再遣人过来催，加快脚步朝晓月堂走去。

    那只翠玉镯子沉甸甸地坠在容雪霏的手腕，在行走的过程中皮肤触及镯身，不仅不会觉得凉，反而还有一点点的暖意。

    出于对姑母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她对这个记忆中不太随和的表姐也是好感缺缺。

    你能指望一个在父亲面前就抢话，对侄女动辄打骂的女人，教出一个待人有礼、行事有度的女儿来吗？

    你能指望一个小时候就大声骂自己是扫把星的表姐，几年后突然变成了林妹妹或是宝姐姐，对自己这个表妹嘘寒问暖，关怀体贴吗？

    到了晓月堂，容雪霏自然先给祖母、姑母见了礼。老太太还是一脸慈爱，姑太太那张常年板着的脸竟也有了一丝笑意，虽然容雪霏觉得她笑得太假、太可怕。

    “雪霏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姑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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