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来世盟约（妺喜伊尹番外篇！）

    【喜】
    在我很小的时候起，父王便经常宠溺地将我抱与膝前，笑脸盈盈地夸赞说我家喜儿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天下间最美的女子。
    那是年幼稚气的我，并不懂所谓的美与丑究极为何，也根本无法读懂父王眼眸深处潜藏的担忧愁虑，不明白在这风雨飘摇狼烟四起的乱世中，拥有着这样一种美丽并非是一种幸事。
    受到了夸奖的我，只是非常开心与喜悦。
    我的名字叫妺喜，是有施氏部落身份最尊贵的公主，父王也对我这个女儿极尽宠溺，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方设法去为我摘星。
    父王并没有说错，随着年岁的渐长，我逐渐出落得越发美丽，有一次跟随着母亲出门祭拜神庙祈福时，还被路人误以为是九天上的仙女下凡，跪拜叩首不已。
    也曾有游方文士在路过我们有施氏部落时，写下诗歌来赞叹我的美丽：“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拥有着如此上天独垂的美貌，作为一名爱美少女的我当然很喜悦，也很是享受这种被众人的目光所环绕所艳羡的感觉。
    可处于喜悦中的我，却一直未曾注意到，父王在望向我这个逐渐长大成人的宝贝女儿时，眼眸内越发加重的担忧。
    那一夜，我路过父王的住所，听到了父王正与母亲商量为我择婿之事，说要将我嫁予其他氏族之王的长公子。
    自幼便生活在部落内，一直当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小公主的我，听到父王要将我嫁给那些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长公子，当夜就拿着金银细软换上一身男装出逃，就此离家出走了。
    想着等在外面浪上一段时间后，到时候一向都十分宠爱我的父王肯定会回心转意，打消为我择婿嫁人的念头。
    可是，自幼便生活在周围所有亲人羽翼保护下的我，根本就不知晓外面的人间疾苦与人心险恶，顺了一匹马偷偷离开了家中的我，第三日见到路边有骨瘦如骸的孩童跪地乞食，于是便大发善心给了对方一小块金子，好让她拿去购买食物和干净的新衣裳。
    然而，应该是我给出金子的阔气让旁边的贼人惦记上了，没过多久毫无防备之心的我，钱袋就不知何时被毛贼给偷走了，就此身无分文。
    以前在家中，金银钱财完全不缺，一日三餐也丰盛无比，可如今孤身在外失去了钱袋一切彻底成了问题，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之下，还染上了病寒，如同小乞丐般倒在泥泞不堪的路边，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意识弥留之际，我对于自己幼稚的出逃举动后悔莫及，想着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绝不这么任性妄为。
    而就当我昏迷前的最后一颗，见到一位身后背着药囊，一副小郎中模样的清俊少年走到了我的面前……
    【伊】
    听说在我出生前，母亲曾经梦到神人托梦，说我乃是天上的仙人降世，拯救世间万民水火。
    可是母亲却违背了神谕，最后招至天罚身化空桑，而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我，最后被有莘氏采桑女发现空桑中有一婴儿，便带回献给有莘王，成为了他的奴隶之一，并给我取名为“伊尹”。
    在有莘王部落生活的日子里，同龄的那些孩童总是取笑我，说我母亲不过是将我遗弃在了空心桑树内而已，我这个卑贱无比的奴隶又怎么可能是什么仙人降世呢，还说什么拯救世间万民与水火，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一开始我还会争辩几句，说母亲绝对不是故意遗弃我的，可是争辩的结果只能够换来那些身份尊贵的同龄人一顿毒打，若是他们愿意，就算杀了我这个低贱的奴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面对这些讥讽与辱骂，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并开始思索起自己这个卑贱奴隶的出路。
    我不想一辈子只当一个任人鱼肉的奴隶，也不想看到世间其他人也遭受同样的残酷待遇，我希望天下能够太平，世人能够丰衣足食得享安宁！
    于是，当时被有莘王家用厨师收为养子的我，在每日闲暇时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厨具，偷偷躲在墙角去听学识渊博的老师给那些贵族子弟上课。
    我的想法很简单，未来能够有一日用这些圣人之道，来实现心中抱负与理想！
    数月之后，我便在一众生死予夺的奴隶中，被有莘王成功注意到，让我去学堂做那些贵族子弟的陪读。
    之前曾欺负过我的那些同为奴隶的同龄孩童，见我受到了王上赏识，便也不敢再欺侮于我了，每次见到我都毕恭毕敬唯唯诺诺。
    又过了数年，我已经将几位学堂上老师的毕生所学尽数通透，并且将有莘王收藏的所有书籍全部熟读，被有莘王任命为那些贵族年幼子弟的师仆。
    尽管还是一介奴隶之身，但是有莘族内谁也不会将我视为可以随意生杀的低贱奴隶了，均将我视为下一任有莘王的老师，身份尊贵。
    平日里除了读书之外，我也会利用所学的医术去山上采集一些草药，每次跟随着有莘王出行外地时，便用这些草药去救治那些看不起病只能忍受病痛折磨的百姓。
    这样的一日，一直持续到有一日，有莘王要去拜会西方的有施氏之王，作为贵族子弟师仆的我，则跟随先头部队先行一步。
    按照以往的习惯，我离开先行部队去采集了草药，准备去周边的村落治病救人。
    然后我就在路边，看到了一位衣衫褴褛蒙头垢面的小乞丐，奄奄一息倒在那里……
    没有过多的犹豫，我便将这些小乞丐背起，朝着就近的村落寻找一处温暖干净的屋舍进行救治。
    可就在解开这小乞丐胸前泥泞肮脏衣物时，我却整个人怔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这小乞丐虽然身着男装，可却是一名女子！
    【喜】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
    不仅大病已痊愈，并且身上原本泥泞的男装，也被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女性服侍。
    看着眼前陌生的屋舍，再看到被清洗过的身上整洁干净的女装，我整个人如遭雷击，以为清白被毁，甚至有想过一死了之。
    而这时，有人推开门走进了屋内，正是我昏迷前见过的那位模样清俊的少年郎，此时的他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
    见我已经醒来，吓了一跳的他连手中的汤药都差点给洒了，面庞通红目光也有些躲闪，不敢抬头看自己，嘴里只是一直喃喃解释着，在意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之后，衣服什么的都是让村里的老大娘帮忙换的，他自己绝未做什么逾越之举……
    并且还一本正经说，如果还是觉得他毁了我身为女子的清白，那么他愿意娶自己为妻，用一生来对自己负责。
    原本还惊慌失措的我，看到他如此滑稽的表情与一本正经说要娶自己的话语，之前的恐慌忧虑一扫而空，觉得这少年其实还莫名的挺有趣的。
    自己身为氏族的公主，父王手中的掌上明珠，且又长得如此美丽，好像嫁给他这个小郎中，就委屈了他似的。
    对于他要对我清白负责的话语，我捂嘴窃笑如是回道：
    “你想娶我啊，还是等下辈子吧！”
    ……
    ……
    因为大病初愈，我便留在这座村落中调理修养。
    在接下来这几日的交谈中，我也知晓了这清俊少年名叫伊尹，并非是此地村落中人，而是来自极远的远方，他每至一处村落都会展现高超无比的医术，免费为当地的百姓问药治病，手中救下之人无数，还被各地百姓谓之为拯救万民的圣人下凡。
    甚至因为沾了他光的缘故，这几日一直与他共处一屋的我，被村民误以为是他的娘子，于是便遭受了全村村民无比的热情款待，各种飞禽走兽鸡蛋果蔬之类的礼物送个不停。
    这是来自于村民们淳朴的谢意，在伊尹到来的这几日里，每日妙手回春为村民尽心尽力治病，俨然被当成了救苦救难的仙人下凡。
    “伊尹，你之前救了我，我妺喜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定要报答你才行！你有什么心愿想要实现的么？”
    这次离家出走的经历，也让一直待在深闺之中被严严实实保护着的我明白了许多事，同时伊尹对我有着救命之恩，我想着一定要报答才行。
    “心愿确实有，不过只能由我自己来实现。”
    坐在庭院中的他，望着头顶圆月如盘的夜空，如是说道。
    “什么心愿只能由自己来实现？”我很是好奇追问道。
    “我伊尹这一生不求它物，只求能够倾其一生所学造福世间万民，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额……这个愿望实在太难了，我确实没法帮你实现，要不换个简单点的吧？你不是现在还没有成家么，不如我让我父……父亲大人为你挑选一位美貌女子，许配于你结为连理吧，我们族中的女子可都很漂亮的！”
    “多谢妺喜姑娘你的美意，但是不必了！世间情爱终究只是小道，人生百年韶华白首不过转瞬，而天下又如此之大，黎明百姓困苦又如此之多，我愿将一生都投入造福天下社稷之事上，不去沾染世间情爱因果！”
    “既然你心怀天下要当断情绝欲的圣人，那为何之前还说要娶我对我负责？”
    “之前只是情势所迫，怕妺喜姑娘你一时想不开寻短见。”
    “那我当时要是一时糊涂，真的答应下来了呢？你难道真的会娶我？”
    对面坐着的他，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会。”
    看到这伊尹如一块石头的憨憨模样，我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转而问道：“那万一我现在反悔了，突然想要答应了呢？”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道：“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之前不是说可以的么？”
    “因为施喜姑娘你现在是在调笑我，所以不行。况且你当日已经说了，等下辈子有缘相遇再娶你。”
    “原来伊尹你这个人不傻啊，竟然还能看出我是在逗你，我还以为你真是块断情绝欲不通人情世故的石头呢。像你这样的人真是世间罕有啊，一直心怀天下而活着，将个人的情感都摒弃，真的有点像是天上派下来拯救苍生无情无欲的仙人呢！”
    而听到自己这句话的伊尹，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庞上显露出一丝迷惘之色。
    “伊尹，明天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临走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请问。”
    “你觉得我美么？”
    “美。”
    “有多美？不许想，直接回答!”
    “世间最美!”
    伊尹他脱口而出，然后说完之后面庞一红。
    “看来你这颗心也不全是石头做成的嘛！你千万要记住我才行啊，毕竟我可是在你心里世间最美的女人，而且都跟你有婚约在身了，可不能薄情寡义当个负心人！”
    “婚约？什么婚约？”
    “我们不是定下了来世盟约，说你下辈子来娶我嘛！虽然这婚约时间有点长，但始终是婚约啊！”
    我望着他打趣道，同时心里已经在期待着，几天后他在父王的欢迎宴会上见到我的吃惊场景了。
    【伊】
    那夜一聚后，第二日清晨妺喜姑娘便离开了。
    而身为师仆的我，也跟随着有莘王来到了有施氏的部落。
    万万没有想到，在有施氏之王的宴会之上，我竟然再次见到了妺喜姑娘。
    她身着华贵美丽的彩衣，与有施氏之王坐在宴会的最上方，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如同最美的一颗明珠，明艳无双。
    陪坐在宴会最末席的自己吃惊得长大嘴巴，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而坐在最上方的她，却无比调皮地朝自己偷偷眨了眨眼睛……
    像是在说，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啦！
    ……
    ……
    因为有莘王与有施王有要事相商，所以接下来自己便跟随着在有施氏部落居住了数月。
    第二日大清早，妺喜姑娘便主动找上门来拜会，说是要带我好好看一看她们部落的美景。
    此后每日，日复如此。
    原本自出生时便与厨具与书籍为伴的我，在这些日子里，也察觉到了自身的奇怪变化，有时候读书至夜深，抬头望眼夜幕上的明月，却恍若在月中看到了妺喜姑娘。
    吓得我立马吹灯安寝，不敢在胡思乱想。
    我伊尹，可是立志要将一生所有都奉献给天下之人，这是我自幼以来内心便隐隐有股声音的提醒，怎可在这种男女情爱之事上耽误！
    可就算不看头顶月，妺喜姑娘的身影还是会随之入梦。
    头顶月是水中月，心上人是眼前人。
    我想自己是病了，医者不能自医的那种重病，彻底治不好了。
    内心有些恐慌的我，第二日便说是患了重病闭门谢客，想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可是这种理由对于妺喜姑娘而言，却根本无用。
    身为有施氏公主的她，直接就强闯了进来。
    “病了？”她气势汹汹的问。
    “嗯……是……是的。”
    “什么病？”
    “不……不知道。”
    “看来是心病吧？怎么，怪我喽，乱了你想要成为一代圣人的石头心？”
    “……”
    我一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此刻的妺喜姑娘，却逼逼紧逼，走上前来一把拽住我的衣襟。
    正当我以为她是要生气发火时，她却直接将我的身体拉下，然后踮起脚尖，在我的嘴唇上轻吻了一记……
    然后她尽管羞红着脸，却用一种不容拒绝地语气道：“我的身体你之前为我治病的时候也看了，现在我的人你也亲了，清白都被你给毁了，你不负责谁负责？我告诉你，女子的清白可是很重要的，你要是赖账我就立马一头撞死在这里!”
    “可是……我……”
    “别可是什么可是了，你喜欢我我知道，我喜欢你你也知道，有什么问题么？之前说得来世盟约，实在太长了，我想了想决定不要等那么久，只要今生今世便足够了！”
    【喜】
    虽然这样做有些大胆，但是成效很是明显。
    我们两人彼此定下了终身，约定今生白首同眷。
    在伊尹临行前的一日，我将青丝剪下一缕，留给他作为信物，并约定好等他回去处理完事务若脱离奴籍，便回来娶我。
    可是，我还未等到他归来，便等到了来自夏朝君王的大军。
    父王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成为了现实。
    在族人的性命胁迫下，我跟随着大军回到了夏朝的都城，穿上了那件曾被我日日夜夜憧憬过的如火嫁衣。
    可惜，执于我手的新郎，却不是他……
    许多年过去，当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残破的宫墙之内，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是商朝统领万马千军的大将军。
    而我，只是个受尽世人唾骂的亡国王后。
    或许我当日在小村落庭院中的那句话，真的一语成谶。
    我与他缘，只能来世再续了。
    可是，人真的会有来世么？
    就算真的有来世，被天下百姓所咒骂痛恨，被称为祸水红颜的我，如此罪人之躯，又有资格去拥有来世么？
    【伊】
    很多年以后，我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商朝宰相。
    我还是喜欢于星夜下，一个独坐在高高的祭天台之上，坐观日月轮转星河灿烂。
    因为这里离天最近，也是让我感觉离她最近的地方。
    韶华白首百年时间不过转瞬，而在这百年里，夏亡之后的商朝日渐兴盛，百姓终得安宁。
    十方功德已圆满，可天上却如此不值得。
    我乞求天地能够开一线，万般罪孽，皆归于我，只求让她能够轮回转世，免受炼狱之苦。
    不管百年千年还是万载，我都会等着与她重逢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