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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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屋里两位姑娘怎么回事儿,旁人不清楚,你我四个总该晓得。姑娘连着四日没被罚了去静室,就跟多稀罕的事儿似的,整个女学都传遍了。隔壁玉馨斋的姑娘还说,这是我家小姐,看着七姑娘用功,心里跟着着急。于是火急火燎,通宵达旦给憋出来的。”
    绿芙那丫头没心没肺跟着凑热闹,呵呵直乐。只春英心里好像猜着了,知道姑娘这是跟世子闹了不痛快。那位是不是自此都不待见自家姑娘了,因而才不招人去后院儿?
    眼看姑娘近日里,在外头还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温温婉婉,对人也和气。只回了屋,却是抱着书,一个人蜷锦榻上,能大半日一动也不动,格外安静,不爱说话。与她们逗趣儿的时候少了,整个人像是一夕间之变得少了许多灵气。
    春英眼波扫过盛澡豆的匣子,偷偷叹一口气。这事儿上她丁点儿帮不上忙。那位若是不称心,自家姑娘连世子一面都难得见上。门第相差太远,便是姑娘心里存了和好的意思,人都见不上,又有什么用?
    同样为这事儿烦心的,还有屋里佯装熟睡的七姑娘。
    鸦青色软帐里,七姑娘侧躺在榻上。睁着眼,面朝里边儿,心里隐隐有些着急。
    那日被他罚了抱厦底下站着,直到她腿脚都有些发软,那人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只简单叫她自行回去,再之后,连着几日没见传召。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他若不肯见她,真是一句话也不用多说的。只是之前那人待她宽和,异常好说话,令她险些忘了,她与他,从来都是他说了算。
    小手扣着锦被,抿着唇,不觉便生出些委屈。都说世子待她不一般,真触怒了他,也没见怎地不一样。还不是赶了她出门,冷冷扔一句“回去”,她书本还撂他屋里呢,竟片刻也不耐烦,门儿都不许进的。
    裹着被子翻一个身。觉着热,一脚将凉被踹床尾去。
    世子怎么这样难伺候?!还要气到几时才罢休。
    她是担忧他病情反复。那人莫名就中断了诊治,他可以不在乎自个儿身子,她却不能砸了自己招牌。
    七姑娘心底默念着,不叫春英跟着,迳自去了冉姑娘屋里。给她递个眼色,冉青心领神会,手上团扇摇一摇,使唤香萝滨菊门口守着去。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待会儿路上说,还特意走一趟?”七姑娘性情如何,相处日久,大伙儿多少也能琢磨出来。这位不是个爱凑热闹的,轻易不窜门子。
    “待会儿却是不便。”过去拉冉姑娘坐下,踌躇半晌,为难道,“平日若有事儿请见那位,该寻哪个递话?”
    冉青一愣,愕然看着她,拿宫扇捂着嘴儿,压低了声调。“这是要寻世子?那位爷这会儿可不在麓山。管大人没知会你?”
    若不是得了上头消息,她怎么可能突然就咯咯巴巴,险险过了女学里考校?
    七姑娘闻言,比冉青更吃惊。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惊愕许久。“离了麓山?不在的么。”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他离开也不说一声儿,竟是不告而别,太过突然。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是去几日便回,还是一去不复返,回了燕京?
    看她失望摆在脸上,恍惚着起身就要出门,冉青赶忙揣住她袖口,将人拉回来,好笑问她。
    “你若真要请见那位,这还不简单?直接去后院儿寻付女官就是。她不就是世子特意留给你的人?莫不然,你以为跟我们接头的,还能都是从京里来的女官大人不成?这女学又不是随便个地方,还能想塞多少人进来,就塞多少人进来?不怕人扎堆,引起京里其他人猜忌么?”
    她怔怔然听着,整个人越发显得沉静。
    看她若有所思,冉青便退回去坐直了身子,带着些自嘲,缓缓打起扇子。“大多时候,像我们这样儿的,根本见不着那位的面儿。就连世子跟前几位大人,也不是轻易能够见着的。上头有差遣,派个人来通传一声。我们只管埋头办差,旁的不许多问。心里有话要说,谁耐烦听你唠叨?国公府出来的大人,哪个不是身居要职。多少事儿忙不过来,岂会有闲暇理会我等?”
    明白她话里“我们这样儿的”,指的是替国公府做钉子,明着是家世好的贵女,主子跟前,照样是奴才。七姑娘不好插话,只一旁听着。渐渐的,眼中透出些恍然。
    原来管大人当初那句“付女官可用,这人靠得住。”话里有着这样的深意。都怪她听过即罢,从不肯深想。如今才闹出这样的笑话。眼前就摆着个大活人,她还眼盲似的请教到冉姑娘头上。
    赧然道了谢,起身便要回去。眼看快到门口,却被身后冉姑娘忽然给叫住。她回身带着些狐疑,却见冉青复杂盯着她看,等了好半晌,一把将团扇撂桌上,将心头憋了许久的话,冲她坦荡荡,掀底儿吐露个痛快。
    “七姑娘你是聪明人,可这世上聪明人不少。时常听闻那些个脑子好使的,最后落得凄然收场,误人误己。你我相交一场,也算投缘。老实说,也不怕你怄气,起初与你交好,除了上头交代的差事儿,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想着你得世子的眼,那位对你颇为不一般,留着份情面在,总归不是坏事儿。”
    停下来瞧瞧她脸色,见她并未因此着恼,冉青越发放得开些。
    “后来见世子待你是诸般的好,我心里也跟着欢喜。可渐渐的,总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仔细一琢磨,不就是七姑娘你对世子待你的好,不怎么当一回事儿么。直到这一回,世子离了麓山,你竟是不知的,这才叫我彻底看明白。”颇为感概摇一摇头,冉青看着她,清凉的眸子映着她僵直的面色。
    “七姑娘,你好好儿想一想,若然哪日世子对你没了耐性,你与姜家,要如何收场?那位待你如今尚好,真真是处处都不同。你是真瞧不见,或是不肯睁眼看个明白?”
    从冉姑娘房里出来,她脑子里一遍遍回荡着冉青最后那话,真像是钻进了她心坎儿里。“是瞧不见,或是不肯瞧见?”
    那样多的心绪夹杂在一起,盘庚交错着,到了最后,竟只剩一个念头牢牢占据她脑子,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人还会回来么?会不会日后再也见不着了呢?
    小手揪着腰间穗子,原来他人不在此处,她亦会心神不宁的……
    下了学,等到学舍里姑娘们鱼贯散了,七姑娘独自往后院行去。冉青说那人离去已有好几日功夫,可她还是想过去看看,不为别的,去阆苑里静静心也好。几日不去,才发觉有些想念那个不大,却异常幽静的院子。
    想去瞧瞧芭蕉,瞧瞧水缸里的芙蕖,还有几尾漂亮的丹凤鲤。花架子上葡萄藤已结了仔,碧绿的果实还很生涩,一粒粒又圆又小,成串缀在架子上。她得空也会拿着瓜瓢过去浇浇水,立在底下盼着葡萄成熟,摘了好尝个鲜。
    这么想着,心头竟有几分急切,觉着往日走惯的游廊,今日显得格外悠长。
    “姑娘来了。”付女官得了通传,柔柔笑着迎上前。“几日不见,盼你可不容易。”
    果然没经他传召,她也顺遂进了门。听出女官大人话里揶揄,七姑娘词穷,难为情跟在后头,忐忑问一声,“您可知晓,世子这会儿可在?”
    付女官回首摇头,守着自个儿的本分,温声道,“我只担着与姑娘领路传话的差事。那位的行踪,自来是不许打探。”
    原是这样。故而每次她过来,付女官只管接人。至于她进了角门是做什么,院子外边儿的人,从不知晓。
    熟稔朝院子里去,透过外墙的花窗,晃眼可见院子里极静,少了人气。她心里止不住几分失望。进门便开阔了,抬眼探看,只见上房隔扇门闭着,管大人屋里也没个动静。可见是真个儿没人在的。
    还是没回来么?绕着院子观赏一回,瞧瞧花草,再到藤架子底下仰脖子瞅瞅,末了跑抱厦底下凭栏坐着。这么一歇,便到了日薄西山。
    傍晚的霞色将阆苑笼在暖暖的光晕中,红彤彤,热气已消散,不觉炎热。幽静的院子与往常无异,只是瞧着凄清了些。讨人嫌的蝉鸣也倦了,她起身拍拍裙裾,正要顺着石阶回去,想一想,鬼使神差又来到上房门外。
    离得近了,才发现隔扇门透着条细缝,里边儿竟是没落儿锁的。心跳莫名就快起来,手掌抚上去轻轻一碰,便听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徐徐向后退去。厅里青花瓷瓶里插的几支翠绿欲滴的万寿竹,叶片上还带着水珠,莹莹泛着光。
    她也不知自个儿是怀着怎样繁复的心绪进了门,只知掀起内室竹帘那一刻,那人大半身子掩在暗处,静躺在榻上闭眼的模样,霎时入了她眼底,那样横冲直撞,无有遮拦……
    云开月明
    好像第一次这样认真看他。许是疲累,面上稍微带着倦色。仰躺着,颇为安静。鼻息极轻,瞧不出他胸膛起伏。不睁眼的时候,脸庞轮廓很漂亮,带着玉树芝兰的清贵,少了分疏冷,只下巴映在朦胧的霞光中,淡淡晕着柔光。
    大多时候他都城府难测,加之身形昂藏挺拔,轻易便叫她忘了他也只是个少年郎。这人真动怒时候,比许多人都克制。面不改色,只那双幽潭似的眸子,静静盯着你,挟着晦暗的气息,莫名便叫人心慌丧了胆气。
    目光落在他月白织锦的蟒袍上,鲜少看他穿这样清俊的颜色,竟觉也十分相衬。顺着他腰间缀着的玉佩往下瞧,她温和的眸子倏然一紧。提着裙裾几步过去,再顾不得左右权衡,是否该守礼侯在外间等他醒来。
    未经通传擅自闯进屋,她弯腰俯身,脑袋凑他袍服下细细端看。
    这样樱桃大小一团深褐色污渍,有些打眼,染了他膝盖下方海水江崖的暗纹。
    是血渍么?她心头惊跳,想也没想,探手便朝他腿上探去。小手只差半寸便能够到,当空却被一只忽而出现的宽大手掌,猛然钳住了手腕,再难动弹分毫。
    她一怔,本能抬眼,顺着手臂往上瞧。身子还半蹲着,猫着腰,歪着个脑袋,全然不成样子。他垂着眼睑,大半张脸隐在暗处,眼底一片静谧。
    两人几日未见,甫一对上眼,他不见半分异样,而她却尴尬莫名,连请安都忘在脑后。只记得手腕还被他扣住,挣了挣,这次倒是很容易便脱了身。
    两手搓一搓往袖袍底下藏,眼睛止不住他衣袍上瞄。她是不请自来,被人逮了现行,还抓住她“意图不轨”的举动,之前所有背好的台词儿都给忘了。被这人漠然注视着,情急之下,好歹想出个听得过去的托词儿。
    “那个,书本落您这儿,顺道过来取回去。”才说完已恨不能咬了舌头,怎么能顺道呢?这样显而易见的漏洞,简直不打自招。
    立在他跟前很是局促,还要顶着他如此淡漠的注视,她心头涩涩,只想要逃。血渍也好,他回燕京也罢,何时与她有过干系,何必送上门来自讨没趣儿。
    脑中还乱糟糟,那人已坐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时隔几日,开口第一句话,便叫她呆立当场。
    “急功近利,失却本心,你如此向学,叫我如何教你?”
    她大惊失色,并未发觉他改了称谓。
    耳边轰然乍响,全是他低沉如暮鼓的话语。平平淡淡,却重重砸在她心上。从没有人这样一针见血揭穿她底细,即便姜昱,也不曾发现她讨了巧,绝非全力以赴。
    死记硬背,够用就成。她秉着如此志向,却不料被他一言道破。
    “学而不思的道理,你可懂得?你既无心,我又何苦迫你。你那一套速成的把戏,若然用得好,女官试未必不能过。世间投机取巧之人不缺你一个,你若觉得不算辜负自己,且由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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