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向前看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也是传统的春耕节，也意味着年味儿的消散。
    下午没课，林维桢骑着自行车来到老宅。
    余老蔫爷俩已经干了将近半个月，每次过来都能发现宅子的变化。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余万程正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清扫石板路上的积水，郝万福却懒洋洋地蹲在杏树下抽烟。
    “林哥，你来了”，郝万福听到脚步声，马上跳起来喊道。
    林维桢跟余万程打了声招呼，然后对郝万福道：“走，进屋说”。
    前天又收到沈元的电报，说那边已经备好了货，只等结清余款，所以林维桢决定让郝万福立刻南下。
    只是还未出正月，不宜出远门。虽然林维桢不在乎这些东西，可郝万福在乎，非得二月二以后才动身。
    进了正屋，林维桢问：“都准备好了？火车票买了吗？”
    郝万福道：“林哥，你放一万个心，都妥了。火车票是明天下午的，我只带了一个包，两件换洗衣服，背上就能走”。
    “你家里怎么说？”，林维桢可不敢相信他的保证，这家伙嘴上跑起火车来都能超速。
    “我跟我妈说这两天住厂里跟着师傅学手艺”。
    林维桢翻了翻白眼，这种鬼话他老娘会信？不过他也没好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事后帮郝万福打个圆场，多的不敢说，至少能免去郝万福的皮鞭之苦。
    将包里的钱倒在桌子上，林维桢道：“一共4000块钱，这些钱你随身带着，别放包里。沈元会在火车站接你，去了那边一切听他安排，不要自作主张，记住了？”
    郝万福用力地点点头，道：“我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怎么干，我都听元哥的”。
    “那就好”，林维桢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几样零碎的东西，递给郝万福，“这是200块钱，是给你路上花的”。
    郝万福道：“林哥，太多了，我拿着也不安全”。
    林维桢把钱塞进他手里，不容拒绝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再啰嗦我可要翻脸了！”
    郝万福马上道：“我拿着还不行？”
    林维桢嘱咐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遇事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宁可吃点亏也不要跟人起冲突”。
    “要是有人来抢我的钱怎么办？”
    “给他们！”
    “呵”，郝万福笑道，“林哥你逗我呢！这是4000块钱呢！”
    “万福，你要记住，人比钱重要。钱丢了可以再赚，人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了点啥事，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郝万福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道：“林哥，我记得了。不过我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地将货带回来”。
    林维桢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别搞得像上战场一样，打起精神来。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家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明天我整天都有课，恐怕不能替你送行了，等你回来，我再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郝万福道：“哪用得着你送，京城我熟得很”。
    目送着郝万福离开，林维桢却静不下心来，郝万福年纪还是太小了，才17周岁，这样的小屁孩儿能行吗？可他只有郝万福一个信得过的人，除非他自己南下，这显然不行。
    眼看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林维桢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在正堂里走来走去，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初春的天气并不炎热，可他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用力地挠了挠头发，长叹一口气出了正堂，差点跟余老蔫撞到一起。
    “小林，我听万程说你来了，正巧要找你呢。你这是咋了，搞得满头大汗？”，余老蔫在城里呆了半个多月，说话用词讲究了不少，再也不喊余万程大小子或龟儿子了。
    林维桢摆摆手道：“头发长了，容易出汗。余叔，你找啥事？”
    余老蔫笑着道：“昨天不是下雨了么，我就请你去屋里看看，检查检查有没有地方漏雨”。
    原来是向自己表功啊！林维桢有些哭笑不得，道：“余叔，这段时间您做的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还信不过你？”
    余老蔫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你信得过我，要不也不会让我掌着钱。可一码事归一码事，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不去看一眼，我心里不踏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维桢也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便随着余老蔫去了厢房。
    几个厢房漏雨最为严重，所以余老蔫父子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厢房上，更换屋顶破损的瓦片的同时，还在瓦片下铺了一层防水雨布，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会漏雨？
    除此之外，几个厢房的墙面也重刮了一遍腻子，刷上白灰，一进去就感觉比之前亮堂多了。
    伸手在墙面上摸了摸，光滑平整，不掉一点白灰，说明余老蔫用料实在，技术更是没得说。
    “不错不错”，林维桢初始还存着应付余老蔫的心思，但后来越看越满意。
    余老蔫笑得一脸褶子，道：“你给的每一分钱，我都花在刀刃上，都是挑最好的料，保证不掉皮。真不是跟你吹牛，就这墙面，要是还有人能刷出来，我不要你一分工钱！”
    林维桢竖起大拇指道：“您的手艺真不赖！”
    余老蔫终于知道谦虚了，摆手道：“唉，混口饭吃罢了。可惜我家大小子，哦，万程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倒是木工做得不错。等我哪天闭眼了，这门手艺也就带进棺材里喽”。
    林维桢道：“您可以带徒弟嘛”。
    余老蔫气呼呼道：“不带！打死也不带！”
    看余老蔫这样子，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林维桢好奇地问：“为什么？”
    余老蔫叹气道：“说起来挺丢人的，不过过去几十年了，我算是想开了”。
    原来，余老蔫的手艺是祖传下来的，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他就凭着出色的手艺收了三四个徒弟，甚至还打算把大女儿许给其中的一个徒弟。
    没想到解放后，这个准女婿将他举报了。
    怪就怪他日子过得太好，在老家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眼红的人不少，所以也没人帮他说话，最终被当成典型揪出来批斗。
    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可一提起这事，于老蔫还是恨得直咬牙，“我真是瞎了眼，养了一条白眼狼，还不如养条狗呢！狗还能冲我摇尾巴，那畜牲却在我这心口上咬了一大口！”
    林维桢听后一阵唏嘘，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只好道：“余叔，都过去了。人呐，得向前看！您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唉，跟你抱怨这些干啥！你说得好，人得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