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时代变了

    东汽，全名东方汽轮机厂，1965年筹建，1966年开工建设于绵竺汉王镇，1974成投产，由哈尔兵汽轮机厂援建，属于典型的三线工程项目。
    作为一家大型国有重型装备制造厂，铁路自然是要直接连通到厂区。
    从车站下来后，眼里除了低矮的民居之外，更多则是鳞次栉比的厂房、烟囱，当然了，作为三线工程，自然也少不了依山傍水的选址环境。
    汉王镇地方不大，属于典型的工业镇。
    小镇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在八十年代相对算是比较现代化一些的西部工业重镇，全赖东汽在这里建厂而带动，若是没有东汽厂，这地儿最多也就是一个小乡村罢了。
    记得后世08年那场大地震之后，东汽厂损失严重，于是干脆就搬出汉旺，找了一块平原地区建厂。
    再后来，当地居民甚至直言：
    汉王镇是08年地震之后整个西部唯一一个在经济、社会基础设施方面都逆增长的重灾区，由此可见，东汽在汉王镇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一路前行的入目之处，只要是有人扎堆儿，那就必定有东汽职工或者职工家属，不管大家走到哪里都是熟人，都是工友。
    五分钟的路程，前后跟丁厂长打招呼的人就没断过，而且精神面貌都还挺好。
    领导有没有威信，是否受到职工的尊敬，这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作为老派国企厂长，从那个动荡年代走过来的老领导，丁厂长没道理不受到爱戴。
    就连跟在后面的杨仪，同样也频繁收到各种善意。
    “小杨啊，你爸前几天被派到贵城那边的电厂做技术维修去了，晚上要不来我家吃饭。”说话是杨仪家邻居周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焊接分厂做生产计划。
    作为二代子弟，杨仪的身份在厂里算是知根知底，他几乎是伴随着东汽一起长大，因而大家都熟悉的很。
    至于吃饭嘛.....
    脑子里面马上浮现出最近几年被介绍对象等操作，毫无疑问，今晚这顿饭肯定也是不能去的。
    于是，赶紧笑着推辞：“这个不太合适啊，我现在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加班，这次从帝都回来的事情有点儿多，还是你们先吃着，我恐怕是来不了。”
    话说完，挥挥手赶紧小跑着，快步跟上前面的丁厂长，留下周姨在原地欲言又止。
    一路上的职工们依旧如常，杨仪隐约听到有人抱怨最近二重送过来的转子钢胚质量差；也有男人们争论国家大事时候的面红耳赤；甚至还有妇女讨论过几天端午节到了，厂里大概会发些什么福利。
    处于生产前线的职工就是这样，他们努力在自己岗位上奋斗，在实现社会价值的同时也要养家活口。
    大家心里多少也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厂子生产效益不太好，但他们依旧是不用太过于担心生计，因为他们有一个好的厂长，而且他们是国企职工。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回到办公楼下，丁厂长心里却突然有些失落起来。
    也许是想要跟杨仪说些什么，但更多的可能，应该是他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最近这几年啊，咱们都要勒紧裤腰带才行，毕竟时代变了。”
    话说完，随即拜拜手，示意杨仪可以先行离开了。
    再往后则独自一人来到走廊尽头，默默地看着不远处，那边是重型一分厂总装车间。
    杨仪回到办公室坐下，准确的说，这间办公室应该叫做技术资料室。
    当年杨仪16岁时，得益于东汽厂的效益不错，加上厂子地处偏僻，也没怎么受到大革命时期的过多波及，所以才得以在厂里以半工半读的形式混了三年工人资历。
    再往后，又在厂里排队两年之后，终于轮到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名额，赶在恢复高考之前踏进了大学。
    大学毕业之后又顺利地回到东汽，又因为杨仪的父亲是设计科中坚力量，也算关系过硬，加上学历符合规定，于是就被安排到技术科先做技术档案整理。
    技术部门要培养新来的人才，一般都是从基础做起，技术资料整理、制图员是两个必经之路。
    至于这次为什么是杨仪跟丁厂长到帝都去汇报工作，那纯粹就是因为他工作的内容是整理30万汽轮机组预研资料，仅此而已。
    这次帝都之行，丁厂长就跟国务府和部领导汇报了第一台30万千瓦汽轮机的研制情况，并且还获准继续试制。
    然而八十年代初期的国民经济大调整，30万千瓦汽轮机这种自主研发的项目，到底能够得到多少资金投入，这一点杨仪就不清楚了，毕竟他还没那个资格知道。
    但是，仅从刚才丁厂长一席话来分析，这事儿就轻松不到哪里去。
    于是摇摇头，因为他暂时也不用想那么多，先把手头工作处理完毕。
    资料室工作的除了杨仪之外，还有另外两人。
    一位是东汽职工技校毕业的年轻小姑娘，成绩不太好，才17岁就进厂里面混日子了，长相一般，虽然总是分不清各种图纸的分类，但终究还是能够胜任端茶倒水等工作。
    相比之下，老张才是技术资料室真正能够管事的人，从东汽厂建厂开始，就一直负责各种资料档案的整理归纳，这里每一份图纸，每一张工艺卡上面都留有他的指纹。
    之前从资料室拿到帝都去汇报用的材料都回来了，杨仪现在要将其重新归位，于是翻开丁厂长之前交给自己的档案资料。
    莫名的，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想起之前在火车上偶然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丁厂长有没有单独把那份英文资料拿走。
    小心翼翼地翻开，资料整理分类是个需要耐心和细致的精细活，那么第一份资料是：
    《关于30万千瓦机组末级叶片材料研制的有关进展，基于镍基高温材料技术制造工艺成型》
    这个没什么好研究的，仔细对比检查页码之后，随即又放回档案柜里。
    翻开第二份资料：
    关于1米长压气机叶片的叶形初步设计与力学分析，以及线形坐标点数据计算所面临的设备困难问题，初步计划需要调用大型机的算力申报。
    涡轮透平机械想要提高效率，叶片直径的增加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航空发动机如此、燃气轮机如此、蒸汽轮机同样也逃不了。
    好在蒸汽轮机叶片的工作环境相对平稳且线性、对叶片的重量要求也比宽容，所以只要愿意投入人力和各种基础资源，其实问题也不会太大。
    时间慢慢流逝，伴随着杨仪对资料逐样整理下去，各种文件也都归位。
    这些都包括：‘30万千瓦机组低压转子完成粗车工序，机械性能完全合格’；‘60吨动平衡机顺利通过国家鉴定会的严格审查，可以满足机组测试’；‘高温涡轮叶片精密浇铸工艺.......
    需要整理归位的汇报资料越来越薄，终于在最后，杨仪终于找到了那份熟悉的英文材料。
    “找到你了，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翻开资料手册，目录页的标题写得很清楚。
    《国外30万千瓦燃气轮机型号概述》
    看到这里，杨仪终于明白丁厂长为什么在火车上一路愁眉不展的原因了，还有之前那句‘勒紧裤腰带’的真正原因所在。
    果然，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