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与排斥

    隔离室里的气氛很僵硬，所有人都在偷偷观察着意料之外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妄图从他们的身上寻找到些许的解释，但是两位主角都对于周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一个靠在墙上放松身体闭目养神，一个蜷缩着身体，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板，发呆。

    相比于已经给众人带来了太多谜团和惊讶的梁斌，大家更为在意的其实是一直表现普通平凡的赵娅。梁斌在大家的意识里，已经与无所不能画上了约等号，无论他做什么，众人都可以相对于平静地接受，但是赵娅，却完全不同。

    她突然表现出来的异常超过了所有人能够接受的底线——明明被丧尸抓伤，明明被赶进了丧尸堆里，被丧尸包围，面临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还有人能够活下来——甚至是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真的活下来了吗？她真的还活着吗？她还是人类吗？她变成了什么？

    无数的猜测与惊恐围绕着赵娅，就算她的表现与曾经的她毫无区别，在众人眼里也变成了诡谲和威胁。

    众人看着赵娅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就连之前期盼着赵娅能够活下来，对于她的死亡无比伤心自责痛苦的冯锐，也无法真正接受，一时间竟然踌躇着，不敢上前搭话。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被开锁的声音打断——晚饭的时间到了。

    冯锐有些恍惚地站起身，走到隔离室的门口，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今天的晚餐份额。沉默着将手里的面包发给众人，冯锐最终站到了梁斌和赵娅的面前。

    梁斌睁开眼睛，对冯锐笑了笑，接过自己的那份面包，而赵娅却像是没有发觉一般，仍旧低着头，发愣。

    “那个……这是今天的晚饭……我们车上的物资都上交了，晚饭有点少……这两天忍一下吧……”冯锐有些艰难地开口，试图表现得和曾经一样，但是那干涩的语调显然出卖了他。

    “嗯，谢谢。”赵娅却似乎没有介意，也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平淡地道谢，然后从冯锐的手里拿起面包，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塞进嘴里。

    冯锐没有离开，仍旧站在她面前，咽了咽口水，再次试图和赵娅交谈，“这几天……你还好吧……？”

    赵娅的动作顿了一下，停住，却还是没有抬起头，半晌，又轻轻点了点，“嗯。”

    赵娅的反应让冯锐有些想要退却，但是他知道，如果他就这样放弃了，那么赵娅也许就再也无法从前几日的影中走出来了。

    冯锐想要弥补些什么，也许没有什么用处，但是，他仍旧迫切地想要做一点什么……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是……怎么……从那种情况下逃出来的……？”——你，为什么没有变成丧尸？最后一个问题，冯锐问不出口。

    这一回，赵娅终于有了反应。

    “你想知道，我遇到了什么？”赵娅说着，缓缓抬起了头，那一双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神采的黑眸此刻却闪烁着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到胆寒的恶意。

    那恶意如同漩涡，瞬时间席卷了冯锐的世界，让他忍不住退了一步，反露出惧怕的神色。

    看到他的模样，赵娅的嘴角微微勾起——与梁斌几乎一模一样的嘲弄表情。

    ——既然害怕她，就离她远一点，既然已经抛弃了她，就不要再来对她表示什么肤浅的善意。摆出这样一幅懊悔的模样，就想要让她原谅他吗？简直是好笑至极。

    ——丢下她一个人自己安全逃跑的人，还有脸站到她面前，询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想要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其实，只是敷衍的托词吧？

    ——难道他想要知道她是怎样被丧尸用腐烂的指骨撕下一条又一条的皮？怎样被那些恶心的家伙咬住不放，只能连同丧尸和自己的皮一起扯烂？怎样被划破了腹部，不得不一手捂住伤口以防内脏从裂口流淌而出？

    ——当然，他肯定不想知道这些，他想知道的大概是她如何活下来，如何没有死掉，如何躲过了变成丧尸的结局——或者，如何变成了非人类的存在？

    赵娅满是恶意地想着，微微偏头看着冯锐，没有说话，冯锐僵硬的站着，低头看着赵娅，在她的目光中完全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甚至连开口回答也做不到。

    感受到两人之间胶着冷凝的气氛，宋明哲和齐绍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起凑了过去，一左一右勾住冯锐的肩膀，终于将他从赵娅制造出来的魔障中拉了出来。

    “啊哈哈哈，赵娅你不会是像《生化危机》里的alice那样，感染了t病毒却没有变成丧尸，反而变成了变异体、女超人了吧？”

    “……也许吧，谁知道呢。”赵娅扫了齐绍和宋明哲一眼，又勾了勾嘴角，终于垂下头，不再理会他们。齐绍拉住还想要问什么的冯锐，对他摇了摇头，拽着他走到了另一边。

    赵娅低垂着视线，却仍旧能够通过他们身上传来的波动感受到他们的动作甚至感情，她悄悄捏紧拳头。

    赵娅知道自己的态度很糟糕，知道她这样无法克制的发泄只会将其他人推得越来越远，但是，她做不到虚情假意地遮掩自己的怨恨而对这些抛弃她的人笑脸相迎。

    就像是发生了特大级连环车祸，不少人被同时送去了医院，她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一个，即使目前还活着，也没有救治的希望——主治的大夫来看了她一眼，然后悲伤而愧疚地告诉她“你没救了，所以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我需要抓紧时间去救治那些能够活下来的人”。她被丢到一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就算知道他的判断没有错，就算知道对于他而言这样的做法是最正确的，她也不可能平心静气的去等死，更加不可能在奇迹般的活下来后，还去宽慰那个舍弃她走掉的主治大夫，说什么：你不救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还活着不是吗？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是的，她做不到，她会憎恨那个大夫一辈子，憎恨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丢下她离开，没有试图为了挽救她的生命而做任何一点的尝试！

    ——明明……她曾经将他当成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当时肯为她说一句话的话……

    赵娅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手臂，幽深的黑眸里晦涩不明，情绪翻涌。

    “哼，你的样子真是难看。”耳边，传来梁斌极轻的嘲笑，赵娅的身体僵了一下，迅速收起了因为冯锐而引发的种种失控，恢复了木然的神态。

    ——冯锐，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她为什么还要因为他而心烦意乱呢？

    赵娅将手里基本上被捏烂了的面包展开，继续味同嚼蜡地填进嘴里——虽然人类的食物能给她提供的能量太少了，但是……也聊胜于无。

    隔离室的三天，冯锐也曾试图再与赵娅谈话，但是赵娅的四周却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靠近。

    冯锐明确的察觉到赵娅变了，原本那个喜欢依赖别人，胆小怯弱而安静柔顺的女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静谧却危险，宛若潜伏着的兽类。

    如果说冯锐曾经对于赵娅是有些怜惜加上一点点的好感的话，现在的他对赵娅，则是自责愧疚，却又下意识地恐惧。

    三天的隔离期就在这样僵硬的气氛中很快的过去了，赵娅在众人提心吊胆注意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危险的迹象，让他们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不安——因为这意味着，危机仍旧在藏匿着。

    冯锐等人来救援点的时间比梁斌和赵娅早，所以也比他们提前离开了隔离室，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赵娅才终于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他们的身上，却只是单纯的看着，眼中没有任何的波动与感情。

    当隔离室的门被关上的时候，赵娅轻声开口，“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的异常说出去？”

    “是指你的异常，还是我的异常？”梁斌轻笑了一下。

    “……我的。”赵娅沉默片刻，觉得与梁斌绕弯子没有任何的必要，干脆直截了当，“只要他们把我的经历说出去，我肯定会被赶走的。”

    “呵呵，那可不一定。”梁斌耸了耸肩膀。

    “……他们会留下我这个隐患？”赵娅疑惑地看向梁斌，“因为我的那所谓的‘能力’可以保护他们？”

    “你还是太天真呐。”梁斌伸了个懒腰，冷笑，“要我说，你会被弄到研究所里去，被解剖开，研究研究，解开你没有变成丧尸的秘密，然后造福人类大众，让大家从此不再害怕丧尸病毒——你就成了拯救全人类，为了全人类而牺牲小我的英雄！”

    梁斌的语调中带着几分领导宣言般华而不实的鼓动，嘲讽地无比露骨，赵娅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身体一抖。

    ——曾经在丧尸病毒未爆发的时候，她想象过如果自己的异常被人发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但是，人类**解剖什么的，这是违法的……怎么可能……

    “怎么，觉得我在耸人听闻么？觉得国家法律不会允许这种行为吗？”梁斌瞥了赵娅一眼，立即看穿了她的想法，挑眉而笑，带着愤世嫉俗的轻蔑，“法律这种东西，只是给无法反抗它的平民大众制定的，有实力反抗法律的人，永远都是存在、并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难道……”赵娅瞪着梁斌，忐忑地开口，“你……被解剖过？”

    “我没有。”梁斌的回答让赵娅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句话，就让她再次紧张了起来。

    “被解剖的，是我弟弟。”

    试探与排斥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