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獬豸洞

    那悟空在小妖处探听得到了虚实，拱手抽身就走，那妖依旧敲锣前行，悟空想一想若是叫这小妖回去，那妖王问起道路上发生何獬豸洞事，小妖岂不是就把自己供了出去，于是干脆掣出棒，复转身，望小妖脑后一下，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皮开颈折命倾之！
    悟空打完之后收了棍子，却又自悔道：“急了些儿！不曾问他叫做什么名字，罢了，不去管他，先去到洞府里面再说！”悟空说着却去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将他黄旗、铜锣，藏在路旁草里，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捽时，只听当的一声，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写道：心腹小校一名，有来有去。五短身材，傣挞脸，无须。长用悬挂，无牌即假。
    悟空笑道：“那妖怪倒也有些意思，竟然仿照人间做了些这牌子，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这一棍子，打得有去无来也！”悟空遂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欲要捽下尸骸，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且不敢寻他洞府，即将棍子举起，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挑在空中，径回本国，且当报一个头功。你看他自思自念，唿哨一声，到了国界。
    悟空回来的时候，看众人早已经把宴席撤下，只有那八戒还嫌没有吃饱，单独要了一席，坐在金銮殿前，正埋头大吃，忽回头看见悟空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他却怨道：“挨！原来是个不打紧的买卖！早知老猪去拿来，却不是算我一功？”说未毕，悟空按落云头，将妖精捽在阶下，八戒也不吃了，急忙跑上去就筑了一钯道：“此是老猪之功！”悟空道：“是你甚功？”八戒道：“莫赖我，我有证见！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悟空道：“你看看可有头没头。”八戒笑道：“原来是没头的！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悟空道：“师父在那里？”八戒道：“在殿里与王叙话哩。”悟空道：“你且去请他出来。”八戒急上殿点点头，唐僧早就看见，即便起身下殿，迎着悟空。悟空将一封战书揣在唐僧袖里道：“师父收下，且莫与国王看见。”说不了，那国王也下殿，迎着悟空道：“神僧孙长老来了！拿妖之事如何？”悟空用手指道：“那阶下不是妖精？被老孙打杀了也。”国王见了道：“是便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身长丈八，膊阔五停，面似金光，声如霹雳，那里是这般鄙矮。”悟空笑道：“陛下认得，果然不是，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撞见老孙，却先打死，挑回来报功。”国王大喜道：“好，好，好！该算头功！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个的实。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个回来，真神通也！”又叫：“看暖酒来！与长老贺功。”悟空道：“吃酒还是小事，我问陛下，金圣宫别时，可曾留下个什么表记？你与我些儿。”那国王听说表记二字，却似刀剑剜心，忍不住失声泪下，说道：“那年妖怪来的迅猛，我哪里有什么信物给他。”
    悟空道：“那娘娘既无表记，他在宫内，可有什么心爱之物，与我一件也罢。”国王道：“你要怎的？”悟空道：“那妖王实有神通，我见他放烟、放火、放沙，遮天蔽日，果是难收。纵收了，又恐娘娘见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国。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他方信我，我好带他回来，为此故要带去。”国王道：“昭阳宫里梳妆阁上，有一双黄金宝串，原是金圣宫手上带的，只因那日端午要缚五色彩线，故此褪下，不曾带上。此乃是他心爱之物，如今现收在简妆盒里。寡人见他遭此离别，更不忍见；一见即如见他玉容，病又重几分也。”
    悟空道：“且休题这话，且将金串取来。如陛下舍得，都与我拿去；如不舍，只拿一只去也。”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取出即递与国王。国王见了，叫了几声知疼着热的娘娘，遂递与悟空。悟空接了，套在胳膊上，也不吃得酒，且驾筋斗云，唿哨一声，又至麒麟山上，无心玩景，径寻洞府而去，正行时，只听得人语喧嚷，即伫立凝睛观看，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约摸有五百名，在那里操练，队列整齐，旗号分明，着实精锐。
    悟空见了，不敢前进，抽身径转旧路。原来这悟空不是怕他，他却是想起来一招妙计，至那打死小妖之处，寻出黄旗铜锣，迎风捏诀，想象腾那，即摇身一变，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先要去探一探虚实，只见这悟空学着小妖模样，乒乓敲着锣，大踏步，一直前来，径撞至獬豸洞。正欲看看洞内情况，只闻得有一个猩猩出语道：“有来有去，你回来了？”悟空只得答应道：“来了。”猩猩道：“快走！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哩。”悟空闻言，心叫正好，拽开步，敲着锣，径入前门里看处，原来洞里净是悬崖削壁石屋虚堂，左右有琪花瑶草，前后多古柏乔松。不觉又至二门之内，忽抬头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真个生得恶象恐怖。
    悟空见了，公然傲慢那妖精，更不循一些儿礼法，调转脸朝着外，只管敲锣。妖王问道：“你来了？”悟空不答，又问：“有来有去，你来了？”悟空也不答应，妖王有了些怒气，上前扯住道：“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问之又不答，何也？”悟空把锣往地下一掼道：“什么何也，何也！我说我不去，你却教我去。行到那厢，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见了我，就都叫拿妖精，拿妖精！把我揪揪扯扯，拽拽扛扛，拿进城去，见了那国王，国王便教斩了，幸亏那两班谋士道两家相争，不斩来使，把我饶了，收了战书，又押出城外，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放我来回话。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
    这妖王却是个仁义的妖怪，闻言道：“这等说，是你吃亏了，怪不道问你更不言语。”悟空暗笑道：“却不是怎的，只为护疼，所以不曾答应。”妖王道：“他那里有多少人马？”行悟空道：“我也唬昏了，又吃他打怕了，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怕不是有十万上下。”那王听了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似这般兵器，一火皆空。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教他莫恼。今早他听见我发狠，要去战斗，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你如今去说那里说那国王人马微少，我必然得胜，且宽他一时之心。”
    悟空闻言，心想这妖王是不是想美人想的糊涂了，人家金圣皇后被你抓来，自然是想要回到家乡，与国王团聚，怎么还会担心你不能得胜，恐怕是在盼着你快快送死才是，不过既然妖王叫自己去见金圣皇后，倒是正合自己之意，你看他偏是路熟，转过角门，穿过厅堂。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更不似前边的模样，直到后面宫里，远见彩门壮丽，乃是金圣娘娘住处。直入里面看时，有两班妖狐妖鹿，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手托着香腮，双眸滴泪，赛如西施，比若貂蝉，此等容貌，哪怕放在西梁女国之中，也是最绝顶的容貌，怪不得这妖怪对她流连忘返，一定要抢夺回来。
    悟空上前打了个问讯道：“有礼了。”那娘娘看了一眼悟空道：“这泼怪，十分无状！想我在那朱紫国中，与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就俯伏尘埃，不敢仰视，如今来到这獬豸洞，大王也要对我礼让三分，怎么你这个小小的野怪怎么如此无礼？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旁边众侍婢急忙上前道：“太太息怒，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唤名有来有去。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娘娘听说，忍怒问曰：“你下战书，可曾到朱紫国界？”悟空道：“我持书直至城里，到于金銮殿，面见君王，已讨回音来也。”娘娘道：“你面君，君有何言？”悟空道：“那君王敌战之言，与排兵布阵之事，才与大王说了。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有一句合心的话儿，特来上禀，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
    娘娘闻言，上下看了悟空两眼，喝退两班狐鹿。悟空掩上宫门，把脸一抹，现了本象，对娘娘道：“你休怕我，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因过你国倒换关文，见你君臣出榜招医，是我大施三折之肱，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排宴谢我，饮酒之间，说出你被妖摄来，我会降龙伏虎，特请我来捉怪，救你回国。那战败先锋是我，打死小妖也是我。我见他门外凶狂，是我变作有来有去模样，舍身到此，与你通信。”那娘娘听说，沉吟不语。行者取出宝串，双手奉上道：“你若不信，看此物何来？”娘娘一见垂泪，下座拜谢道：“长老，如此说来，你果真是陛下派来救我回朝的！”悟空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娘娘又看了看悟空，问道：“我问你，你要如何救我？”悟空道：“娘娘放心，我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手里一根金箍棒天下无敌，定然打的那妖怪遍地求饶，救你出来。”娘娘冷笑道：“既然你如此厉害，怎么还不快去打那妖怪，却偷偷变化，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悟空不好意思笑道：“我本领不输于他，只是我在远处看他有一件宝贝厉害，我且问你，他那放火、放烟、放沙的，是件什么宝贝？”娘娘想了想道：“那里是什么宝贝！乃是三个金玲，只是好看，没有什么打紧的。”悟空又问道道：“娘娘说错了，那宝贝利害，利害！我曾经着，打了两个嚏喷，飞石进去瞬间化为飞沙，厉害的紧呢，还是要小心防备才好，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
    娘娘又道：“他那金铃不肯放下，只是带在腰间，行住坐卧，再不离身。”悟空道：“你若有意于朱紫国，还要相会国王，把那烦恼忧愁，都且权解，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与他叙个夫妻之情，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待我取便偷了，降了这妖怪，那时节，好带你回去，重谐鸾凤，共享安宁也。”那娘娘微微点头，依言从命。
    这悟空还变作心腹小校，开了宫门，唤进左右侍婢。娘娘叫：“有来有去，快往前亭，请你大王来，与他说话。”好悟空，应了一声，即至剥皮亭对妖精道：“大王，圣宫娘娘有请。”妖王欢喜道：“娘娘常时只骂，怎么今日有个请字？”悟空道：“那娘娘问朱紫国王之事，是我说他不要你了，他国中另扶了皇后。娘娘听说，故此没了想头，方才命我来奉请。”妖王大喜道：“你却中用。待我剿除了他国，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悟空顺口谢恩，疾与妖王来至后宫门首。那娘娘欢容迎接，就去用手相搀，那妖王喏喏而退道：“不敢，不敢！多承娘娘下爱，我怕手痛，不敢相傍。”娘娘道：“大王请坐，我与你说。”妖王道：“有话但说不妨。”娘娘看了看一旁的悟空，说道：“我与大王说些私房话，大王便叫这小妖出去等候吧。”妖王听了挥手，对悟空道：“你且出去吧，可以到后面领些赏赐，待我叫你，你再过来吧。”悟空听说，无奈只能出去，看见洞门关上，听不见娘娘与妖王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