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怪物

    禾城工业园区。
    “大哥哥……大哥哥……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的额头好烫……”
    背靠在斑驳厂房角落墙壁的林默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个大概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头发凌乱、衣服破烂，苍白的小脸都脏兮兮的，她正站在林默的身边，有些紧张惊慌地看着他。
    “我……”
    林默的目光很快从她的身上收回，转向另一边。
    那边，阴暗的空旷厂房里晃动着不少人影，很多人围在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
    那里架着一口大锅。
    锅口、锅边。
    皆是鲜血。
    其中一个阴冷的男人不时往这边投来一道目光，仿佛在等待林默死去。
    林默的意识有些恍惚，盯着这一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之前的记忆模糊而混乱，他记得自己被怪物追逐，极端变异在战斗中激化。
    而对于他来说，加剧的变异比时刻想要杀死他的怪物更恐怖。
    因为那让他变得越发嗜血与癫狂，甚至变成怪物。
    但现在……
    林默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变成了人类。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连自己怎么落到这里的都不太清楚，只模糊地记得自己重击了那道一直追杀自己的干枯的影子，然后吃了什么东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又变成人类了，极端变异的痕迹在他身上消弭无形，那噩梦般的怪物之躯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后……
    他遇到了身边这个小丫头。
    白茉瞳。
    白……
    “大哥哥……你没事吧？”女孩有些紧张，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几乎捂化掉的巧克力，打开就往林默的嘴边塞去，“这是上一次你让我留着的，我一直没舍得吃，你肯定是太饿了，吃了它就好了，妈妈说巧克力是热量最高的食物……你吃了它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默忽然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冲她摇摇头，目光越发警惕地看向大锅的那一边。
    他谨慎的清晰记忆告诉他。
    那口锅里煮的是人肉。
    这里的人，在吃人。
    林默不知道这座厂房是哪里，但据说外面终日游荡着瘦长鬼影，因此这些人被困这里，受不了的已经跑出去被怪物杀死，剩下的人则在这里践行新的规则。
    饿死。
    或者进食。
    最开始，这些人吃的是饿死的人，但有了那一次，伴随着饥饿的时间渐长，某些东西就已开始变质……
    比怪物更恐怖、比霉菌更疯狂的病毒开始蔓延。
    人，正变成野兽。
    白茉瞳就是他救下来的，作为一个瘦弱的女孩，她自然成为野兽们分食的目标。
    据白茉瞳所说，她父母也是这片厂区的工人，被怪物一直追赶，勉强将她送到这边来，就谎偏她说要出去办事、说随后回来接她……女孩信了，但林默清楚，那是女孩的父母引走了怪物。
    女孩甚至还傻傻地一直摆弄着那块电话手表，痴痴地等着他们。
    然而，他们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她太傻了，也许是因为林默刚刚醒过来几乎渴死饿死的时候，是这个傻丫头把她的食物大半给了他，那天她要被野兽分食的时候，他拉了她一把，打折了一个人的腿，威慑住了所有人，才没有让女孩变成那口铁锅里永远煮不烂的骨头。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天来，林默的状态就一直像是重病一样，最开始还好，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仿佛要就这样活生生病死。
    林默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身躯中生长，昨天他甚至咳血了，血是黑红色的，里面长满怪物携带的那种霉菌一样的东西。
    软绵绵的无力感充斥全身，林默甚至觉得自己连动一下都困难，而与此相对的，则就是饥饿，无底洞般的饥饿，那是一块巧克力所填不满的，他要大量的食物、蛋白质……
    而林默隐隐觉得，如果他真的满足了这份饥饿，他一定又会变成怪物。
    他没有那么多的食物，也更不想变成怪物。
    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死。
    他一直在等死。
    因为林默一向没有什么生存的目标，变成怪物扭曲地活着，不如死了……但他放不下的，既是云城卖场他认识的那两个朋友，也是身边这个傻傻的丫头。
    林默艰难地偏过头，正看见白茉瞳仍还在努力地垫着脚要把那最后一块巧克力塞给他。
    而也许是因为太虚弱了，她自己一个踉跄，甚至也跌倒在地，惊叫了一声，看见巧克力没掉在地上，就又高兴起来，她盯着那块巧克力咽了一口吐沫，就又仰头看向林默：“大哥哥，你吃一口吧，我知道你想留给我，但我不饿的，真的不饿的，等我的爸爸妈妈找过来，就有吃的了……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了吗？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活下去……”
    这么干净……蠢的丫头。
    身边没了人，怎么活啊……
    那个被他打折腿的人已经死了，甚至也变成了锅里煮着的东西，那些野兽也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们一直盯着这边，林默清楚，他一旦死去，这个丫头就完了。
    厂房就这么大，他们无路可走。
    无路……
    林默的意识渐渐抽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又悠悠转醒，白茉瞳就蹲在他的面前，紧张地看着他。
    林默想要伸手揉揉这丫头的头，但也许是刚刚用了力，他手抬到一半就跌落下去，根本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
    林默刚想要艰难地说些什么，就忽然察觉到了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
    他倏然转头，目光缓缓抬起。
    那个阴冷的男人，还有其他几个“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小子，你还能动吗？”阴冷的男人发出冷笑。
    白茉瞳变了脸色，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小小的身子挡在林默的面前：“你们……你们……”
    他们似乎看出了林默是生了病的，并不真的靠近他，甚至不会动手杀这个快死了，因为谁都怕染了病。
    那个阴冷男人就直接伸手去抓这个小女孩。
    白茉瞳像是被提小鸡一样提起来，被捂住嘴，双脚乱蹬，又被砸在地上，在一片狞笑声里，拖着走向另一边……
    她挣扎了一会儿，却忽然不挣扎了。
    她的眼神里却几乎没有多少惊慌与恐惧，甚至没有注意到林默状态变差的时候惊慌。
    似乎，她从一开始就明白，明白发生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和事。
    她并不是林默所以为的傻傻的丫头。
    她只是天真的不想去明白。
    她只默默地看着角落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她的大哥哥，脑袋里转着最后一个念头：大哥哥生病了，也许不会被吃，但如果我死了……
    那块没了电的手表就落在林默的面前。
    他看着……
    看着……
    死亡。
    饥饿。
    怪物。
    ——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怪物？！！
    ——
    什么样的人，才是怪物？才应该……被称作为怪物？
    ——
    沸腾的铁锅升腾着热气。
    火光只映亮一小片区域。
    而热气与火光都蔓延不到的黑暗里。
    黑暗的影子，正挣扎着、一点点站起身躯。
    那一双眼睛，开始变得绯红，比鲜血更妖冶。
    摇晃着、蹒跚着，迈动脚步。
    拖着白茉瞳的阴冷男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因为一只极其无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是那个快病死的男人。
    阴冷男人大吃一惊，连忙甩开对方。
    那个人真的太虚弱了，这轻轻一甩，便重重跌倒。
    阴冷男人立刻就想要赶紧远离对方。
    但那个跌倒的人，却在那一刻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裤脚。
    “你这王八……”阴冷男人的咒骂在下一刻变成惨叫。
    因为抓住他裤脚的不止只有一只手。
    一张曾经饱饮鲜血的嘴，咬了上来，獠牙正在其中生长，然后……熟练地撕开皮肤、扯碎血肉……还有骨骼。
    尖叫与惨嚎，开始蔓延。
    “怪物！”
    “怪物啊啊啊！”
    那些人嚎叫着，惊恐着，凄厉着，逃亡着。
    然后，被扯碎……
    白茉瞳的瞳孔，在那一刻，被血红，彻彻底底地填满了。
    但她只微微仰着头，手里攥着那块手表，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看着。
    火光映亮的墙壁上。
    漆黑大翼的影子，正缓缓张开翅膀。
    从地狱而来的怪物，统治着一切。
    ……
    而在禾城工厂之外，天空里，一道干枯的影子正由远及近的渐渐清晰起来。
    数头恐怖的二十米级血肉巨人，正咆哮着杀向这个方向。
    ……
    ps：这章略显沉重，但这是林默这个人物的底色，是他人物的进步与挣扎，也是末日的底色，只可惜，前期没有太多的篇幅来给他，但大家放心，不会是什么虐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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