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深空（七）

    直到后来很久，叶晓晓才意识到，阿努鲁的“食量”，应当是人类的疯狂。
    它将人引向癫狂，摧毁人的意志，从而从中汲取养分，重获新生。
    而疯狂的类型有很多种，当时在那艘运输船中，白枫的疯狂是亲人之死、还有阿努鲁施加给他的、记忆的混乱。
    白枫的记忆开始颠倒混乱，那是比间歇性失忆症还可怕的一种状态。
    他时而把叶晓晓当成他的家人、时而把叶晓晓当成坦旦人、时而又把叶晓晓理解成她不知道也不认识的人。
    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将叶晓晓当成他身边的、熟悉的、友善的人。
    白枫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失魂落魄只是因为那时候他不想活了，但事实上，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的身躯之中有一个怪物，也知道他自己处在何种的状态之中。
    因此他反过来利用这种状态和那个名为阿努鲁的怪物为他们开路。
    那是连坦旦人都畏惧的生物，抓它过来，就是为了研究它、复制它、创造它。
    阿努鲁的强大使得白枫和叶晓晓面对着坦旦人的紧逼也能够步步前进，接近他们准备逃生的、位于整个运输船中后部位的逃生舱的位置。
    白枫的计划是乘坐小型的逃生舱离开这里，并借助阿努鲁引发的混乱，彻底离开坦旦人的控制——原来，白枫悄悄地看过运输船里的路线图，他找到了一条跃迁通道，前进一段距离，在一个空间薄弱点的位置，他们可以从坦旦人的实验场封锁区直接跳出去，顺着宇宙中自然存在的虫洞跳到混乱星域去。
    然而白枫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的意志力虽然极为强大，但他面对的是远超人类想象的可怕生物，它无时不刻地在对白枫造成影响。
    如果不是坦旦人为它与白枫构建了生物体的一体共生模式，两者的生命密不可分，也许这头怪物早已撕碎了这具孱弱的血肉之躯杀出来了。
    白枫与他妹妹的实验十分类似，都是用人类的身躯来承载高能生物，但两者之间所承载的生物不同，导致了结果的不同。
    白枫想要去逃生船所在的位置，而阿努鲁想要留在这里和它的同伴汇合。
    而白枫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使用阿努鲁的力量，白枫并不知道什么能够唤醒阿努鲁，他就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他用尖锐的飞船破片撕裂自己的身躯，想要用伤害的方式来让阿努鲁发挥作用。
    剧痛让他的疯狂加剧。
    白枫以为自己的办法成功了，但实际上，他的自残并没有给他身躯之中的阿努鲁带去刺激性伤害，反而是对他自己的伤害起到了作用。
    然而，他使用阿努鲁的力量，阿努鲁反过来也在影响他。
    这就像是饮鸩止渴。阿努鲁的干扰渐渐取得了上峰。
    它迫使白枫与叶晓晓前进的脚步停顿，被迫留在了飞船之中。
    而坦旦人却借此抓住了机会，派驻大股的部队登船——实验体宝贵，坦旦人并不想要杀死他们，而是要重新带回，不光要带回白枫，就连已经彻底失控的、白枫的妹妹对于坦旦人来说也是拥有继续的再研究价值的。
    不过坦旦人仍然晚了一步，白枫身躯之中的阿努鲁用一种叶晓晓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的方法呼唤来了一头它的成年同类。
    那是真正的阿努鲁，不是被“捏碎”了装进人类身躯的扭曲怪物。
    坦旦人不可一世的军舰破碎了。
    那时候，叶晓晓还不清楚宇宙、飞船、文明、坦旦人之类的概念，对于那个时候的叶晓晓来说，什么宇宙什么大地其实都是一个世界，而坦旦人与坦旦人的飞船是恶魔与恶魔高高在上的铁甲船。
    而铁甲船不可战胜。
    但就在那一刻。
    站在破碎运输船的叶晓晓透过舷窗的边缘看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那一幕。
    空间里亮起一层又一层的光弧，一道闪光从视野的极尽头急速拉近。
    那头阿努鲁像是凭空出现的，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球体，但它在一瞬间便把那头恶魔不可战胜的铁甲船撞穿了。
    庞大的坦旦人战舰在顷刻之间被摧毁过半，大量的小型飞船被抛射而出来，而那头可怖的怪物就在星空中纵横往来，一一绞杀那些恶魔们。
    坦旦人投放在运输船里的电子机械部队因此过半当场失控，剩下的则被遍布在飞船里的植物疯狂攻击。
    而火光将叶晓晓的整张面孔都照亮了。
    她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原来恶魔也可以被击败。
    但紧接着她就被身后的声响所打断了。
    她扭过头来，却惊悚地发现，白枫尝试了一次自杀，他从一侧破碎的舰体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金属，直接插进自己人类那半边的身躯之中，划开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井喷出来，达到夸张的地步。
    白枫的思路很简单，他和阿努鲁一体共生，阿努鲁远比他强大，他能够感受到它正在一点点蚕食、想要掌控自己的身躯，一旦让它成功，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他选择自杀。
    这样不能杀死阿努鲁，但能够最大限度的影响它。
    因为一体共生之下，阿努鲁将“分享”白枫的伤势。
    也许这更有助于它占据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将极大程度地削弱白枫的意志，但起码在这一刻，白枫身躯之中阿努鲁因此被迫重伤，无法再干扰白枫和叶晓晓的脚步。
    在火焰照亮的漆黑廊道里，白枫浑身是血地跌倒在地，他把逃生的方法、找到逃生船之后该怎么做、如果借着混乱通过那条路线跃迁出去，通通告诉了叶晓晓。
    白枫没有说那些事情的原理，他知道说了也听不懂，便只让叶晓晓记住一步一步该怎么操作。
    叶晓晓记住了。
    白枫也彻底陷入了昏迷——他要拖着阿努鲁一同坠向深渊，这是人类以小博大的胜利。
    他昏迷中嘴角甚至勾起冷笑。
    叶晓晓甚至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白枫一定是在梦里嚣张地说：你牛叉怎么样，嚣张又能怎么样？恶魔都打不过你们的种族，但我还不是压你一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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