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深空（十一）

    在叶晓晓发现之后，白枫不再隐藏。
    他的状况每况愈下。
    记忆像是被抓在手心里的沙子，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手心之间流走。
    而每一日入睡，他都将流失大量的记忆。
    间歇性失忆症，正逐渐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那一夜在叶晓晓的记忆里格外黑暗深重，烂尾楼里的火堆和火堆上炙烤的蜥蜴都像是不曾存在一样。
    叶晓晓颤声问道：“你已经有多久没有睡觉了？”
    “不是很久，三天？四天？中间我似乎睡了一小会——我还有记忆可以‘消耗’，每一次丢失，都是较早的记忆作为主体流失，近期的记忆只会流失一小部分。”白枫的回答显得有些轻松。
    “那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白枫想也不想地就做出回答。
    “可是我在你在那片沙子里找到了我的名字，叶晓晓——我的名字——那是你最开始教会我写的字，你还说我的名字看似有三个字，实际只是两个字，很好学。”
    “我当然记得，那是为了加深记忆。”白枫平静地回答，“这样我就不会忘记轻易你的名字了。”
    叶晓晓看着他：“你要记住我……白枫……我是你的重要的人……我……我……是叶晓晓……你要记住我……”
    白枫笑着说：“你得知道，要是我真的严重起来，可能什么都没有用，故事里那种、什么凭借着强大情感和意志力而留存的记忆是不存在的，现实就是现实，我的脑袋出了问题，我只能记得住我脑袋允许我记住的东西。而只有有效的诱因才能够帮助记录记忆、甚至是唤醒记忆，比如日记，可惜我没有一个日记本，沙子难以长久——最近我打算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也许能够遇到什么人，可以给我一本日记，并帮你进行一次手术。
    “我必须在我的状况更糟糕之前解决你的问题。
    “这样你就可以反过来带着没有脑子的我行走了。”
    白枫的思考完全从最坏情况、现实的角度出发。
    叶晓晓的眼睛都红了，她道：“什么叫没有脑子的你，你明明那么聪明，那些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我之前还给你喂过有毒的药吗？要不是……要不是你……比较厉害……可能我都把你毒死了……”
    “人的认知由记忆组成，我现在还无法判断我的常识记忆会不会丢失，一旦连常识记忆都丢失，我的认知都将降低为零，我将是活着的孩子、行走的植物人，那和没有脑子没有什么区别，我和丧尸唯一的区别将是我不会咬人。”
    叶晓晓的泪珠在通红的眼睛里面打转，哽咽道：“不管你，我是你重要的人，我是叶晓晓，你要记住我，你得记住我，别的你都可以……但是我你得记住……还有你的妹妹……我……”
    白枫看着她，平静地应道：“好。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努力。
    “我有一个重要的人。
    “我要记住她的名字。
    “她叫叶晓晓。
    “放心，情况也许不会那么糟糕。我的这种变化也许和我身体的那头怪物有关，它想要摧毁我，让我疯狂，我不会发疯，也不会再使用它的力量。
    “那么，我的状态就可以维持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这样，就算我会丢掉大部分记忆。
    “应该也不会达到最坏的程度。”
    叶晓晓问：“真的吗？”
    白枫说：“真的。”
    叶晓晓就又笑起来。
    白枫无奈地摊开手：“你为什么刚刚还在哭现在却还能笑？”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我就是……我也不知道……”
    “来吧，吃东西吧，上回我和说你说的故事是什么来着？哈哈，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我记得，我记得，我们说到住在深海里的黄衣之王‘海绵宝宝’、沉睡之神‘章鱼哥’在‘带头大哥’潘大星的带领之下向‘地主老财’蟹老板发起攻击，这时，‘观察者’大牙潜水松鼠出现了……”
    ……
    长夜终有尽头。
    白枫在第二天出发，他留下一部分蜥蜴肉干，并再一次交代了药物的使用，然后出门去找人。
    能帮到他们的人。
    叶晓晓这一等。
    就是整整两天。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叶晓晓不知道，带白枫带来了好消息。
    他在破败城市的尽头找到了一处聚集点。
    他说这颗星球似乎有外星人，但它们似乎能给他们帮助，可以拆了坦旦人的逃生船卖给它们以换取帮助。
    当时已是黑夜，沙暴吞噬了整座城市，这一夜于是格外黑暗。
    白枫说了很多，他立刻就要忙碌起来，甚至要顶着沙暴出去拆解坦旦人的逃生船。
    他希望明天一早就出发。
    白枫似乎在烂尾楼里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他放弃了，准备出去拆飞船。
    但叶晓晓喊住了他。
    她把白枫喊到自己的面前，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些外星人，它们……是好人吗——它们有办法治你的病吗？”
    白枫的目光有些呆滞，他似乎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说：“没有办法。我这似乎不光是病，它和我身躯里的怪物有关。那些外星人是好人，不过它们那里有纸张，只要我们拆了飞船卖给它们，它们就愿意给我纸甚至是电子设备，到时候我就可以有日记了。”
    叶晓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是谁？”
    白枫答道：“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我的名字是什么？”
    白枫重复答道：“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叶晓晓的嘴唇开始发抖，她的脸色早已在多日的病痛折磨之下惨白一片，现在更是如同一张白纸，她颤抖着手臂指着黑暗的角落：“你刚刚是在找你记东西的地方吗？在那里啊……在那里啊……在那里啊……”
    白枫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原来那是那边啊……”
    他迈步走向那片黑暗。
    叶晓晓在他身后轻声道：“我不相信电子设备，咱们……到时候……买个日记吧，纸的、可以写的。”
    “好。”白枫站在他曾经在沙子上记录的那些记忆之前，看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叶晓晓，在这两天里，我可能睡了一小会儿。”
    “累了就得睡一会呀。没关系的、白枫……没关系的……”叶晓晓在他背后笑着说，“我也是你的日记。
    “我可以告诉你你记不起来的一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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