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高辣 > 予我千秋 > 【壹拾贰】

【壹拾贰】

推荐阅读: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我的狐仙大人不能倒,A起来揣着反派的崽跑路亡国后又成宠妃穿成残疾总裁的AI伴侣龙香拨影后今天崩人设了吗六十年代平凡生活公主找了个女驸马

    【壹拾贰】
    沈毓章一动不动地立于高处,俯瞰关外四野。
    清晨北风袭上关墙,掠过墙头张扬怒展的“卓”字军旗,将他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庞吹得微透寒意。
    红日东出,雄厚的墙体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一行缓慢步入关界的人马衬得冷冷峻峻。
    守关步卒持兵上前,按例校验其关牒,然后神色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很快地返回城门楼,吩咐放行。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简衣素髻,未披兵甲。他虽从始至终未发一词,然意态远阔、气度雄毅,非常年上位者难有此姿容。
    沈毓章不由得将他多看了两眼。
    而后者在驭马踱近金峡关城门时,昂头望远,在看见沈毓章的身影后,缓缓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抵在额头前方,似乎是遮挡刺目日光,亦似乎是对他遥遥致礼。
    沈毓章目光不移地回视,心内对他的身份一瞬了然。
    ……
    关城外的临时兵帐中,卓少炎一面用早膳,一面听江豫燃出关前来回禀:“关内诸军都已收整妥当,沈将军这两日虽寡言少语,却也不曾出手阻拦。”
    卓少炎点点头,问:“晋军追兵情况如何了?”
    江豫燃回答:“斥候回报说,最多五日,晋将陈无宇的追兵便将抵达金峡关下。”
    卓少炎微微一笑。
    江豫燃问说:“局势这般乱,卓帅何以笑得出来?”
    卓少炎略略收起笑意,道:“大平朝廷无能,局势越乱,目下当权者便越不知该如何对付;局势越乱,越能看出来谁人才是忠贤之辈。”
    江豫燃听后,旋即颔首。
    “谢淖一行人已入关了?”她搁下木箸,最后问说。
    “是,天亮未多久便持牒入关了。”江豫燃答罢,又忍不住叹道:“卓帅当年率军浴血转战十六州之时,如何能想到身后金峡关之城门,如今竟会主动开迎一晋将。”
    她并未责他僭言,只神色浅淡地瞟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城墙之上,沈毓章不冷不热地对来者道:“自大平烈宗朝以降,谢将军是头一个踏入金峡关的晋将。”
    戚炳靖未应,径自举目向南看去——
    越过金峡关雄阔的内外五城,便是大平关内北三路,沃野千里,丰田万顷。
    沈毓章顺着他那堪称放肆的目光一道望去,脸色不辨喜怒:“建康、临淮、潮安……将军想要先染指哪一路?”
    闻此,戚炳靖敛回目光,答说:“我之所图,固非目下之沃土。”
    “将军忤叛晋廷,与云麟军合兵并进,难道只为助卓少炎?”
    “只为助她。”
    “她许了将军什么好处,可叫将军不惜自毁大晋名将英名,不顾与她亡兄多年的沙场宿怨,心甘情愿地襄助她起兵?”
    “一纸婚书。”
    沈毓章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的脸色无惊亦无动,似乎这并未过于出乎他之所料。
    城头风大,将二人袍摆吹得簌簌作响。
    半晌后,沈毓章复开口:“她所谋之略远,自当不择手段。以她一人换将军麾下众部兵马,的确是一桩好交易。”
    那“不择手段”四字,难掩他对卓少炎此番以计逼反金峡关守军的未泯怒意。
    戚炳靖则笑了。
    “沈将军之怒意,是在少炎,还是在将军自己?”他问道。
    “何意?”
    “将军既与少炎关外一晤,知她所图却未斩杀她,岂是真的因奉旨不可滥杀?将军按兵多日不动,岂是真的持长耗之策、冀望于我军粮磬退兵?将军被朝中撤帅,金峡关内外五城守军因此哗变,将军又岂是真的毫无办法抚平诸军、只能任由江豫燃入关收整麾下各部?”
    迎着这三问,沈毓章缓慢抬眼,面色终于动了。
    戚炳靖却似看不见他逐渐转青的脸色一般,继续逼问道:“将军之怒意,是在于少炎不念与将军之故日旧情、不择手段地构陷将军、以计令将军与金峡关守军反降云麟军?还是在于深知二军之所以会有今日这局面,皆因自己蓄意纵容,放任少炎做出了将军自己想做却不能做、想谋却不可谋之事?”
    沈毓章一向自持的冷静克制与此刻心口的磅礴怒火激烈地交撞着。
    而戚炳靖则向他濒临爆发边缘的怒火之上泼了最后一捧烈油:“‘沈氏’——三百八十年的忠君祖训,令将军想反却不能反,只能借少炎之力谋己之志。而将军怒意之根源,正是做了外人不可见之悖逆之举的将军自己。”
    铁剑出鞘,鸣音铮铮。
    弹指的功夫,剑锋便已抵上戚炳靖颈间。
    沈毓章脸色朔青,指节泛白,持剑却无语。
    ……
    大平朝野文臣武将,谁人不慕沈氏门楣。
    “沈氏”二字,代表了数十代先人以历朝出仕之政绩武功而铸就的显赫荣耀。
    而沈氏三百八十年的忠君祖训,于沈毓章而言,却不啻于噬心之枷锁。
    六年前国之北境风雨飘摇,他登第武状元,主动请缨北镇边疆,然而奉来的却是提兵出南边的一道圣旨。
    明堂拜将,皇帝亲自降阶授印与他,而他顶着这浩荡天恩,只得硬生生地压下了一腔热血。
    出边前夜,他特意往拜恩师裴穆清,向其辞行。
    裴穆清戎马一生,至老亦是硬骨铮铮,然面对他时,竟语意宽和慰他道:“北边的仗难打。陛下见不得沈氏英才落得个兵败的下场,于是才有了这道旨意。你既有报国之心,便镇南疆又何妨!”
    话毕,裴穆清亲手为他佩剑,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老师。
    大平景和十二年十月,出镇豫州的裴穆清兵败回朝被斩。
    远在南疆的他,知悉此情已过了一月有余。
    “畏战不守”。
    印在邸报上的这四字,便是裴穆清以命相抵的罪名。
    他盯着那四字,眼内突地爆出血丝。
    来送报的兵部武官看见他的模样,顿感忧惧,不自觉地退后数步。
    而他合了合眼,又睁开,声音镇定而冰冷:“我愿出镇豫州,马上便草请命书,劳你携带回京,呈至兵部冯大人案前。”
    武官却说:“裴将军既没,朝中无人愿往镇豫州,唯独成王连夜举荐中书令卓大人之子卓少疆为帅。卓少疆虽未经兵事,亦未试科、出仕,但陛下看在成王的面子上,破例命外臣制诏,拜其为将。不日前,卓少疆已领兵二万出京。纵是沈将军眼下飞马递表于兵部,亦不过徒劳而已。”
    卓少疆?
    他沉思片刻,将与此人相关的记忆自脑海深处尽数捞起,倒也拼凑出了个英武的年轻模样。
    而在那模样后面,分明是另一张他更熟悉的女子面孔。
    既是她的胞兄,必当不会令人失望。
    如此想着,他便未再做纠结。在将武官送走后,他一寸一寸地把那张邸报叠成一小方,收入甲衣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大平景和十二年岁末,卓少疆于豫州一战扬名,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大平北境之败势。
    此后三年间,卓少疆请旨募兵,建云麟军之旗,率军多方转战,击退了十数次大晋南犯之兵马。
    至景和十五年,卓少疆总兵六万,入侵大晋疆域,拔灭四座重城,残戮五万晋俘,一役震动大平朝野上下。
    皇帝御笔下旨:卓少疆迁拜上北将军、封逐北侯,督大平国北十六州军事。
    南疆军中,沈毓章闻报,对近卫道:“我辈能出这等年少英雄,裴老将军泉下终可阖眼。国朝能有这般勇臣良将,是边民之福。陛下能信之、重用之,更是万幸之幸。”
    然而仅过了一年多,又一封自京中递来的邸报,狠狠地将他所怀抱的信念与期冀彻底敲碎。
    “……卓少疆坐里通敌军,杖毙于市。”
    这一回,他无惊亦无怒,只是一人纵马出营,寻到一处开阔野地,凝望着北面连绵起伏的山峦,深思了许久。
    夜里回营,他点了灯烛,自出南边以来头一回提笔给沈府去了信。
    ……
    今之国朝,早非太祖、世宗、仁宗三朝。
    陛下仁昏,庸臣当道,贤才苟活。
    良将含冤受戮,疆土又何人可守镇之?
    宵小之辈登高制令,若此以往,国终将不国!
    试问忠昏君而戾天下,此忠是谓何忠?!
    儿不肖,不敢有污沈氏世代忠正之名,然沈氏之所以为今日之沈氏,不在乎愚而忠君,而在乎拥明主、正社稷。
    虽然,儿既奉沈氏之名,绝不谋不忠之事、以累沈氏一族,然为社稷万民计,儿亦难为忠君之事。
    望双亲其明之。
    集州大营
    毓章长叩首
    --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shuwu.vip/book/88518/19177175.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shuwu.vip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