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胜负

    绯村正一合十在胸前的双掌，在关键时刻险之又险的阻止了董万明的指剑突刺，将自己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无刀取，这是天和国新阴流剑道的至高奥义，其真意是在无刀的状态下，夺取对手的兵器，让对手失去伤害自身的能力。
    这需要极强的眼力、反应力、经验和判断力，并且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
    白虹贯日般的刺击被对手阻挡，董万明双目微微一震，猛地抽出了自己刺出的手。
    下一刻，一直双目低垂的绯村正一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气势，趁着董万明这一次心意与体能强烈爆发之后的空挡，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不等董万明抽身退开，绯村正一忽然一个进步，以极快的速度突入了董万明的身边，手臂上扬，高举过顶，立手为刀，猛地斩下。
    剑道，一刀两段！
    强烈的力量爆发瞬间切开了空气，他的手掌和空气摩擦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了董万明的耳中。
    喝！
    董万明双掌掌根并拢上顶，十指张开，如一朵绽放的莲花，格挡绯村正一的斩击。
    他没有用双臂去格挡，因为他知道，这斩击的威力，如果用手臂去接，手骨很可能在巨大的力道之下产生骨裂。
    嘭！
    拳肉交接的沉闷声音响起，强大的力道让董万明微微后退。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等待董万明的，是绯村正一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以掌为兵刃，这一刻，他将新阴流剑道快准狠的真谛发挥到了极致。
    新阴流，是一门为了古代战争而生的剑道技巧，无论它的立意有多高，但回到本质上来，除去修心养身的部分，它就是一门纯粹的杀人技巧，所追求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击垮敌人！
    斩腕、上挑撩阴、斩首、刺喉……一招一式，都带着简单狠辣的气息。
    他的手掌，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轨迹，居然如同一支支盛放的花朵。
    这些攻击，看似杂乱无章，但实则不然，在攻击之中，绯村正一利用自身对空气流动极强的感知力，判断对手的移动方向，并且寻找最佳的气流角度，让斩出的攻击受到最小的空气阻力，以达成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力量。
    “这家伙，离真正领悟出天和国传说中的秘技‘燕返’恐怕也没有多远了。”
    看到绯村正一的攻击，何润霖忍不住沉声说道。
    不仅如此，随着他攻击的爆发，他的精神和意志也跟随着一起拔高。
    场中，董万明在绯村正一的压制下开始节节后退。
    本身，发出那人尽敌国，颠倒山河的绝世一刺，对于心神和体能就有不小的消耗，更何况在绯村正一那一记神乎其神的“无刀取”之下，他瞬间失去了先机，变成了被动。
    对方的手刀斩破空气，划开了他的武道服和皮肤，让他的身体开始流出鲜血，看上去险象环生，似乎随时都有败亡之像。
    而与此同时，在场的顶尖武道家都能够感觉到，那股属于董万明的精神似乎在回落，他意志中那烈日的光芒，似乎正在变得暗淡。
    要不行了么？
    在场的顶尖武道家们皱起了眉头。
    刺客之道，全神贯注于一击，体能心意同时爆发，颠倒山河，白虹贯日。
    但一击过后，气势回落，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古代最有名的刺客，就是因为一击受阻，最终死在了大殿上。
    这，也会是董万明的结局吗？
    现场的观众们似乎也看出了董万明正处于劣势之中，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更加激烈且整齐的呼喊声：
    “必胜！！”
    “必胜！！”
    “必胜！！”
    整个现场的气氛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董万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一步步在绯村正一接连不断的攻击之中后退，身上的伤势越来越多。
    但他的眼睛，却始终保持着平静。
    他收敛了一切，在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在不断的败退中，在全场山呼海啸的助威之中，他的精神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多年前，山河破碎，风雨飘摇，雄狮沉睡，众生苦难。
    国家也如现在的他一般，四面危机，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亡国灭种。
    咚！！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后退的脚步触碰到了硬物，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在绯村正一的攻击之下，他居然已经来到了决拳场的墙边。
    此时的他，就如同当时的国家一般。
    一步步的退让，一次次的忍受屈辱，最终伤痕累累，被逼入绝境。
    无数无辜的人们被屠杀，无数的民众流离失所，多少人们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生灵涂炭，流血漂橹，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就奋起反击！
    在国家危难之际，无数的仁人志士，无数的普通民众揭竿而起，抛头颅洒热血，敢为天下先。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行的，正是刺客之道！
    在历史的激励之下，在现场众人意志的燃烧之下，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之下，董万明似乎抓住了某种漂浮在这片土地上，多年来仍未曾褪去的强大意志。
    他猛的睁开了双眼，收缩的精神一瞬间扩散，传播了出去，产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反应，将在场每一个呐喊的人们的心灵容纳在了一起。
    他动了。
    这一刺，舍弃防守，势要颠倒山河，驱散敌寇，再造乾坤。
    就算绯村正一能够将他击败，他也必定会让对方重伤。
    两人都已经到了圣觉之下的极限，实力只在伯仲之间。
    在这股似乎融合了整个时代印记的一击面前，与董万明意志纠缠的绯村正一的意志似乎也随之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他清楚的看到了，多年前，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惨状。
    那一具具横陈的尸体，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那一双双或麻木、或仇恨、或无畏的双眼。
    这仿佛是人间炼狱。
    而在另一片土地之上，人们就过得幸福吗？在精神洗脑之下，人们过着如机器和傀儡一般的生活，无数的青壮年因为可笑的理念和口号而前赴后继，最终客死他乡，亲人离散，不见尸骨，最后甚至连十三四岁的孩童也不得不奔赴战场。
    他们只不过是膨胀的野心，无尽的欲望下的牺牲品。
    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流出了滚烫的热泪。
    战争，给双方带来的只有伤痛，杀戮，带来的只有源源不断，如滚滚海潮一般不断重复翻滚席卷的仇恨。
    这一刻，他忽然真正悟到了，新阴流的祖师，那位生在天和诸国混战时代，曾经以一手“杀人刀”斩人无数的著名剑客，为何会在开宗立派之时，将“活人剑”作为流派至高心决，又用“无刀取”作为流派最高奥义，喊出不以杀戮为荣，而以不被杀为胜这样另类的口号了。
    久经战乱与争端之后，才会真正明白和平的可贵。
    无刀取的真正意义，不是用于取对手手中之剑的，而是用来化解对手心中之剑的。
    可惜，天和国内太多人，无法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甚至将无刀取训斥为邪道。
    他们都错了。
    面对董万明那抛弃一切，势要挽救山河，做乱世之表率的一击，绯村正一忽然收回了所有攻击，放弃了所有的防御，一瞬之间，所有杀意、气势和意志，都全部收敛。
    他的双手合十在胸前，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居然朝着那突击而来的董万明，微微低头一躬。
    杀意尽收，花开遍地。
    这是菩提。
    董万明见状心中巨震，猛地收缩了肌肉，强行终止了自己这绝命的刺击。
    他不会对着毫无敌意的人下杀手。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双手合十，微微鞠躬的绯村正一的眉心，刺开了他的皮肤，殷红的血液缓缓流淌了下来。
    董万明精神浸入了时代，制住了对手，但绯村正一在最后一刻，化解了对手心中之利剑。
    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