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温柔

    过年期间，街头行人寥寥无几，路边两爿商店皆未开门，越是繁华的都市，在这个特殊时期，越是荒凉感弥漫。
    C市也不例外。
    玻璃窗上覆着一层泛白的雾气，阻隔了视野，外面的世界因此变得不清晰。
    徐芷青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朝外面觑了眼，发现压根看不清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画。
    扛不住寒冷的温度，画好的哆啦A梦，一会儿就又被雾气掩盖。
    徐芷青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把寒假作业铺开，手上拿了支铅笔，大拇指怼着旋转笔帽摁啊摁的，磨磨蹭蹭半天终于肯开始做了。
    一杯装着热牛奶的瓷器杯盏，猝不及防进入她的视野，端着它的主人，有着让人羡慕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味道。
    徐芷青大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我没点这个，你是不是送错——”
    看清来人后，她的声音止住了。
    程煜夜目光有几分揶揄：“请你的。”
    “哦……谢谢。”
    程煜夜给她递了杯热牛奶后，就又回到前台忙去了，客人一直都不多，只在个位数浮动。
    闲来无事，他在洗手台前清洗茶具，洗完后，用干燥的白布仔仔细细抹干。
    低垂着眉眼，嘴角弧度下垂，显得有几分冷漠，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让她想起，学校里的程煜夜。
    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是，学霸，帅哥，话少，人气高，不好接近。
    而徐芷青对他的印象是，温文尔雅下包裹的野性。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不经意间才能窥其一角，蛰伏的野兽，天生的侵略者气息。
    跟他不熟之前，徐芷青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此。
    熟了以后，话还是少，但至少，偶尔愿意表露一点点情绪了。
    这样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徐芷青突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因为她长得好看？虽然听起来很自恋，但她暂时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毕竟，她的性格有棱有角的，一点也不可爱，也没有朋友，还很孤僻，每天独来独往……
    徐芷青发现，她还真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啊。
    优点只能想到长得好看，一想缺点就立马想到了一大堆，为什么会这样呢？
    徐芷青稍作思忖，得出了结论。
    可能跟打压式的家庭教育有关系吧，她本来就是敏感纤细的性格，家长还动不动说自己这不行那不行，经常把自己跟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
    说多了，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转圈圈，有种洗脑的魔力，也许她真的很差劲吧。
    感觉就算她以后变得很优秀了，还是无法承认自己，潜意识里永远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她的自卑，已经深入骨髓。
    徐芷青垂着脑袋沮丧了好一会儿，不太明白自己的思维怎么就突然转到了这儿。
    一想到家庭，她就克制不住的心情低落，但又忍不住会去想。
    徐芷青甩了甩脑袋，为了不再想这些，逼自己开始写寒假作业。
    她捏着自动铅笔，唰唰唰的写起来。
    老.习惯，把会做的都做了，不会的全放弃。
    徐芷青这个方法，做起作业来很效率，一上午过去，一本寒假作业几乎做了大半。
    照这个进度，一个星期以内应该能把所有的寒假作业做完，徐芷青非常乐观的在心里掂量着，她对自己目前的做题速度很满意。
    嗯，很满意。
    咖啡店里的人少得可怜，程煜夜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徐芷青掩饰性的把寒假作业合上，直视来人，面不改色的说：“你忙完了？”
    程煜夜垂眸注意到她的动作，没点破，“要续杯吗？”
    “嗯？”还可以免费续杯？徐芷青想了想，说：“那就续吧。”
    程煜夜端走空了的杯盏，过了一会儿折返回来，将新的热牛奶放在徐芷青面前。
    在他转身欲走之前，徐芷青摁亮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及时开口：“我饿了。”
    程煜夜回过头来，好脾气地说：“你看看菜单，想吃什么告诉我。”
    徐芷青闻言，拿起放在桌面的菜单认真端详，品类太多，看得人头昏眼花，她选择恐惧症犯了，于是随意扫了一眼就干脆将菜单放下，抬头直接问他，“有没有你会做的？”
    “有。”程煜夜报了几个菜名。
    “嗯……”徐芷青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就要两份意大利面吧。”
    程煜夜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两份？”
    “是啊，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吃午饭，不行吗？”徐芷青面露疑惑，“还是说，你不喜欢意大利面？”
    程煜夜不说话，徐芷青以为他这态度是默认。
    “你不喜欢意大利面啊。”徐芷青挺意外，但也不觉得这是个很特别的事儿，不过是个人喜好不同而已，她很快就接受了，“那你就做自己喜欢吃的，总之，我请你。”
    程煜夜倏尔笑了，笑容很淡，却温柔了他的轮廓，他转身进去了员工的料理台。
    徐芷青坐着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观察到他做料理的样子。
    寒假作业的进度条感人，认认真真写了一上午很累，徐芷青便搁了笔，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程煜夜穿的衣服是这家咖啡厅的制服，上身是一件白衬衣，下面是修身的西装裤，裤子太短，收不住他的大长腿，露出了他的脚踝。
    这身装扮让程煜夜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倒是意外的很适合他。
    为了方便做料理，程煜夜把衬衣袖子的纽扣解开，将袖子往上绕几圈折起来。
    他做饭的样子，跟在家里一样，依旧很投入。
    徐芷青目不转睛，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手上，看程煜夜做饭，莫名觉得他很贤惠，贤惠到很违和的程度。
    跟他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就像一只极具攻击力的猎豹，收起它的爪牙，小心翼翼的对待手中的食物，露出了温柔无害的一面。
    徐芷青原本不觉得程煜夜是个温柔的人，他的长相和气质绝对跟温柔搭不上边，可不得不说，程煜夜对她的态度，真的已经算得上温柔了。
    原来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会变得温柔么？
    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徐芷青有点迷茫。
    -
    半晌，程煜夜端了两盘意大利面过来，在徐芷青对面的沙发座椅坐下。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意大利面啊，那他刚才那个态度的意思是？
    徐芷青的视线在两盘意大利面上转来转去，忽然停在了程煜夜的手肘上，不动了。
    她那样直愣愣地盯着看，程煜夜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把卷起的袖口放了下来，遮挡住手肘。
    徐芷青赶紧拿了叉子，假装吃面，压下心中的惊诧。
    其实刚才程煜夜做料理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点点，但是她没仔细看，还以为是他不小心蹭到的脏东西。
    原来不是。
    程煜夜刚才坐下的动作，不小心带起了紧绷的衣袖，让半个手肘都露了出来。
    白衬衣有点透，近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肘的大花臂纹身。
    内容她看不懂，就觉得很社会，一点儿都不符合程煜夜平时的高冷学霸人设。
    她略显慌张的模样入了程煜夜的眼，他笑了笑，语气温和：“吓到了？”
    “唔，有一点。”徐芷青并不否认。
    须臾，程煜夜又说，“高中以前，我一直都不是个好学生，成绩在班上吊车尾，我是从初叁下学期开始努力的。”
    聪明的人果然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努力了一学期就能考上璃鄂高中，从此开启开了挂的学霸生涯。
    奖学金，比赛奖金，奖状奖牌拿到手软，体育也不落下。
    平时还做兼职，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牛批。
    徐芷青发自内心的佩服。
    她毫不吝啬地对他竖起大拇指：“努力一学期就能考上璃鄂高中，你真的很聪明。”
    徐芷青没办法直接夸程煜夜是天才，因为她见过真正的天才，所以知道天才跟努力的聪明人，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的。
    程煜夜嘴角笑意未散，“你也很聪明，不是吗？”
    徐芷青有点尴尬，并不附和这句不作伪的好话，“我就一普通人。”
    程煜夜并不搭腔，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程煜夜还是开了口，语气依旧十分温和，可以听出来，他只是纯粹的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你想假装成普通人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对学习完全没有斗志，高考呢，在你眼里，也一点都不重要吗？”
    徐芷青着实被他这话吓了一大跳。
    假装成普通人？
    天呐，他太高看她了，实在是令人惶恐。
    惶恐到，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回去。
    没有斗志这件事儿，倒是一针见血。
    徐芷青平缓了情绪后，单手摸着胸口，总算能淡定的开口：“我摸着良心说，我真的就一普通人。”
    程煜夜眼神有几分好笑，“我也摸着良心说，我觉得你挺聪明，跟普通人不一样。”
    心里有股奇异的情绪升腾，带着她，升起又下坠，脚下无实感，宛如踩在棉花上。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且直白地说，觉得她很聪明。
    初次被人肯定的感觉，轻飘飘的，忍不住想笑，发自内心的那种。
    徐芷青不知道自己嘴角的弧度有没有克制住，不过既然别人夸她聪明，她也没道理去反驳别人，解释自己有多笨。
    她没说话，程煜夜居然一反平常地追问了下去，“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要假装成普通人？为什么明明可以做到，却不做？
    “因为我……”徐芷青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程煜夜，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啊，对了。”徐芷青自顾自的笑了，笑容消极，“你上次已经告诉我了，人活着就是没有意义的啊。”
    徐芷青用叉子拨弄着面条，突然没了胃口，整个人丧里丧气的。
    程煜夜平静开口：“活着本身没有意义，应该说，任何事物都没有意义，一切意义皆是被赋予。”
    徐芷青动作滞住，抬眼，程煜夜的眼神很认真，双眸黑沉，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徐芷青张了张口，有点哑口无言。
    程煜夜手肘撑着桌面，俯身靠近她，“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的生命赋予什么意义？”
    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她心上。
    “或者说，你敢不敢想？”
    心怦怦跳得厉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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