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砂羽

    晚风吹笛，月光煮酒，一盏盏街灯点亮夜幕下的小城。
    惠和晴香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彰显着夜的孤独感。
    “没想到，望月前辈……竟然那么讨厌我。”惠突然开口，语气说不出地忧伤。
    不～应该说，这一路上，惠的心情都很低落。
    以前的惠，每次和她在一起都会不断发起新的话题，绝不会让气氛出现冷场。
    可是今天她只是默默地走着……
    低着头，手中拎着书包。
    在发表了刚才那句不知是感叹，还是悲叹的发言之后，她就一直都是这种调调。
    不过比起惠的心情，晴香现在更在意的是时间。
    她原本不想送惠回家的……
    最近她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今晚还接了两个“看家宅”的委托，如今是赚钱都来不及，才没有时间浪费在这样没钱可赚的“护送npc”任务上。
    可惠目光盈盈，有祈求，有紧张，有落寞，有害怕……她沉吟了良久，最终还是心软了。
    唉～总是心太软。
    “都是我不好，连伤害了前辈这种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惠又开始自责起来。
    晴香撇撇嘴，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圣母受不了。
    不过她能理解惠的心情——毕竟望月羽衣是她一直以来非常尊敬的前辈，但却也是构陷她的元凶，换了谁碰到这种事，想必都不会好受吧？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安慰上两句，惠又开口了：
    “伊藤呢？”
    “诶？”
    “也很……讨厌我吗？”
    晴香没想到话题居然转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愣了愣，可惠却不让她沉默。
    她站定脚步，看着晴香的眼睛：
    “会讨厌吗？”
    “这个……”
    “我看你最近一直躲着我。”
    “不不不，哪有的事！”晴香赶紧否认，“就是比较忙，比较忙。”
    这倒是实话，她最近一直忙着赚钱——如今家里的境况才刚刚宽裕了一些，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然而惠还是不依不饶，紧盯着晴香的视线没有丝毫放松。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是吗。”
    惠这才满意了，低下头甜甜一笑，继续往前走。
    “望月前辈的事，虽然令人很难过，但说句心里话，我还是挺高兴的。”惠说。
    晴香无语，这家伙难道是“受到虐待反而会觉得愉悦”的类型？
    “因为伊藤……来救我了呐～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又一次，义无反顾把我救出来了呐。”
    “欸？”
    “果然，伊藤果然是我的守护天使这一点，我是又一次确信了。”
    晴香暗暗“嘶”了一声，总感觉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她偷偷瞄了惠一眼。
    少女的脸藏在夜色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或许多心了吧……”晴香暗自想道。
    一路无话。
    两人在夜色下的田野中漫步，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园，人立着高高的草人，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天宇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辽阔的田野在静穆中沉睡，麦穗犹如夜海，娴静、幽雅。蝈蝈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上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宛如一副油画。
    他们在深田家的豪宅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是呢。”
    惠望着大门，不知为何并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地站着。
    也不知在想什么。
    晴香有点莫名其妙，搞不懂这家伙又发的什么呆，今晚的惠总是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呐，伊藤。”
    “嗯？”
    “今天……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不用，大家都是同学。”晴香说，“再说，以巫女之名治退恶灵，本就是份内应当。”
    “不不不。”惠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感谢是应该的，不止为这个，也为你送我回家这件事。”
    “没有啦，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伊藤今晚本来还有别的事吧？”惠说，“我看到了哟，看到你瞄了好几次手表。”
    晴香怔了怔，她的确一直在看表——毕竟还赶着去赚钱嘛，可这一路上惠总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来一直在偷看她？
    “可你还是送我了。”惠说，“没有让女孩子心怀不安地走夜路，伊藤很有骑士风度呢。”
    晴香眨了眨眼睛，怎么总觉得惠的语气有点……
    嘛，不想了！反正护送任务也算完成了，得赶紧回去赚钱。
    “那我先回去了。”
    “嗯。”
    晴香转身离开，沿着来路往市区方向走，心里盘算着今晚的委托。
    两件委托都是安宅镇家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应该来得及，晴香边想边走。
    不过……
    虽然没有回头，她却感觉到身后两道温柔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目送自己。
    然后……
    “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高声的呼唤，晴香转过身，惠跑上几步，站到了她面前。
    “还，还有一件事。”
    “嗯？”
    “以后……可以叫你晴香吗？”
    “欸？”
    晴香的全名是伊藤晴香，在日本不是特别熟识的人，称姓不称名，唯有亲友熟人之间，才会称名不称姓。所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和砂羽，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
    她看着惠，少女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仿佛这是需要鼓足很大勇气才敢说出来的话。
    “而且，我也希望……以后叫我惠就好。”惠继续说。
    晴香望着眼前明显在紧张的少女，看得出惠是希望可以籍由称呼上的改变，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称名不称姓的话，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更贴近了一些呢。
    一丝微妙的情绪在她的心底漾开，今晚的惠总是令她感觉怪怪的。
    她犹豫了，一阵晚风吹过，少女一个激灵：
    “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得赶紧到委托人那里去才对！”
    晴香决定不想了，反正多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这样吧。”她说。
    想了想，末了又加了一句：
    “惠。”
    惠笑了，这一刻少女的笑容霁月初开，又如鲜花怒放，耀眼得根本无法直视。
    “嗯！晴香。”
    ※※※
    回到市区已近后夜，晴香没顾上休息，甚至就连委托也推后了，马不停蹄地就赶往市立综合医院。
    只因为刚刚在路上，她接到白川夫人的电话：
    “你赶紧来医院一趟，砂羽，砂羽已经……”
    电话说到这里就断线了，也不知是不是由于信号问题，然而从夫人急切的态度，晴香仿佛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难道砂羽她……
    “砂羽！”晴香猛地推开病房的门。
    迎接她的是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女生，原本漂亮红润的脸庞一点血色都没有，双目紧闭，看起来似乎是在沉睡，然而在这种地方的沉睡也可以意味着长眠！
    晴香先是一愣，攸地打开洞察之眼，片刻后又收回，瞳孔放大，双手捂嘴：
    “骗，骗人的吧……”
    她倒退两步，仿佛已经完全被惊呆了，眼前的少女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不再插着导管，甚至护士也不在，似乎就连院方，都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
    如今病房里除了晴香，砂羽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晴香猛地扑了上去，开始摇她：
    “砂羽！你醒醒！砂羽～！”
    终于！
    砂羽缓缓睁开了眼睛。
    “晴，晴香……”
    有气无力的声音。
    虽然人是醒了，但也有一种清醒，叫回光返照。
    泪水……渐渐盈满了晴香的眼眶。
    “我，我在……”
    “我，就要……死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
    语调，也已经带上了哭音。
    砂羽仰望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眼睛里有一种临死前的平静：“好奇怪……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别说了，别说了……”
    砂羽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晴香：
    “呐～”
    “我在。”
    “我马上……就要死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晴香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失去伙伴的痛苦，好像马上就要将她淹没。
    砂羽虚弱地笑笑，似乎已经彻底认命：
    “有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朋友一年，两人之间早已无需太多语言，晴香立刻明白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晴香道，“但别说了，别说了……因为我不会答应的。”
    世界在这一刻，停顿了一秒。
    然后砂羽猛地抓住晴香的手，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答应我，我，我死不瞑目！”
    “……我知道。”晴香说，“但是……果然还是不行！”
    “真的不行？”
    “……不行。”
    “我马上就要死了，这样都不行？”
    “不行。”
    砂羽“唿”地掀起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晴香的鼻子破口大骂：
    “喂！你这样不对的吧！对于临终遗言的话，‘放心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才符合展开的——啊咧？”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可惜太迟了。
    “啊啊啊啊啊～！”砂羽死命揪着头发，“你故意的吧！绝对是！”
    她盯着眼里早就没了眼泪，并且还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晴香，犹如诅咒人偶一般咬牙切齿。
    “嘛～你演的那么投入，配合你一下嘛～”晴香从床边站起身，靠着窗台，“而且我也想看看，砂羽明明已经好了，还在装死到底是想干嘛。”
    结果发现她居然还在转着那种不道德的念头！
    之前晴香一度以为自己搞错了呢～
    对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能放松警惕呢。
    “什么时候发现的？”砂羽恨恨地问。
    “一进来就发现了啊。”晴香说，“医院里即使明知会死的病人也要尽力抢救吧？身上也要连接各种器材吧？否则不就是院方失职了吗？所以你肯定已经好了啊——基本上我已经放弃了在巫女面前装死到底好不好这种根本性问题了。”
    晴香一边说，一边从桌前拿了个苹果，美滋滋地啃了一口。
    “伊，伊，伊，伊，伊～藤～晴～香～！”
    “好了啦～不要发出那种一点也不成熟的声音，都是高中生了呢。”晴香摆摆手，“我奶奶跑去通知你父母了吧？这样一来探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拜咯～”
    少女说完就踏着愉快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砂羽也康复了呢～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