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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裴云起主动寻她来,可江苒从头到尾却是不慌不忙,喜怒笑嗔,能收能放,牢牢地把控着二人交谈的节奏。
    裴云起倒觉得有些哑然。
    好像每一回见她,对方总能再改变一回他对她的看法。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温婉且柔软,生机勃勃得像是春天里头清早还带着露水的花朵,裴云起如今却知道,这美丽的笑容下头,藏着江四娘子煞费苦心的算计。他瞧着她镇静的面色,只道:“你分明担忧江司马,为什么不开口问一问?”
    江苒:“……”说得好像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一样。
    她脸上的嘲讽实在是太明显,至始至终在他跟前努力表现出来的那点儿委曲求全算是彻底破了功,裴云起终是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
    清冷的画中仙忽然笑起来,便仿佛薄雾乍破,彤云出岫,是难以言喻的温然清雅。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在江苒恼怒的视线中,渐渐收敛了笑意,只是道:“四娘子不必忧虑太多,这些长辈们的事儿,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能管得了的。”
    江苒恼道:“你我年岁仿佛,这话便不必了。”
    裴云起愈发觉得她有趣,见她实在紧张,便破天荒地说了句安慰的话,道:“四娘子福气还在后头呢,如今便且先像个寻常小娘子些,不必忧心这些大人们的事儿。”
    “什么叫像个寻常小娘子,寻常小娘子该干什么?”她笑容愈发有点绷不住了。
    旋即却见他紧绷的面色忽然松开,像是笑了一笑,旋即便道:“寻常娘子来这珍宝阁,该挑点漂亮的首饰。”
    她还要再问,可裴云起却冲着不远处摆了摆手,冲着帘子后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道:“把东西拿来。”
    有人应声,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侍从捧着一托盘走了过来,将东西放在了江苒跟前,她有些不明所以,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对方。
    江锦摆手叫人下去,自己则伸出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拈住上头的锦缎一角,将其掀开,显露出其下之物来。
    那原是一支贵重的孔雀簪,簪尾的孔雀尾羽展开,连绒毛都雕得丝缕可见,烧蓝的工艺次第在其上铺开,染出深蓝浅碧,而原该是孔雀尾羽花纹的地方,又点缀着许多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被屋内灯光一照,那孔雀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抖着自个儿贵气的尾羽踱步起来。
    江苒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
    倒不是因为这簪子多么漂亮美丽以至于叫她失态,而是因为江苒记得,她是见过这簪子的。
    上辈子江云成婚,礼物满满地堆了一院子,她唯独对这支孔雀簪有些特别的喜爱,新婚之夜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笑说,“太子殿下出手,可真是不同凡响,可惜了……”
    要说那根扁头喜字银簪见证了江云从落魄到风光,那么这根孔雀簪,则是她命运极盛之兆。
    甚至可以说,这孔雀簪乃是上辈子江苒无缘得见的东西,也象征着她这辈子想要努力获得的荣华与安宁。
    她着实出神得太久,而在她看着孔雀簪之时,裴云起也在看她。
    她脸颊细白,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两排睫毛细密漆黑,微微卷翘,愈发显得那双眸子柔美妩媚。她的美是不带矫饰的天然之美,同京城中那些行走坐卧间都有规矩体统可讲的娘子们都不一样,美得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搬进了这间屋子里。
    良久,小美人儿才咬着一排贝齿看过来,她眼中有些异样的神采,只问他,“大公子这是何意?”
    裴云起定了定神,才淡淡道:“这是赔礼。”
    出人意料的,江苒却摇了摇头,“大公子的东西是您自个儿的,我不愿受旁人无端的恩惠。便是蒋娘子唐突了我,那也该从她身上找回来,我江苒从不亏欠旁人。”
    其实小娘子们哪里会不喜欢这样宝光闪闪的物件,可偏偏她眼里留着惋惜,推回簪子的手却绝无迟疑。
    裴云起却止住了她的手。
    他手掌修长,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骨节分明,在她跟前拦了一拦,道:“若非赔礼,便请娘子再与我交换一物,可好?”
    江苒警惕,“玉?我可不还你。”
    他摇了摇头。
    江苒困惑地道:“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同你换的?”
    “娘子方才见过我那照夜白了,”裴云起慢慢地说,“我自得此马驹,寻常的驯马师都奈何它不得,它在娘子跟前却十分温顺,我想请娘子您帮忙磨一磨那马儿的性子,才不至于叫我这千金枉费。”
    江苒吃了一惊,却是巴不得,弯了眼睛,道,“足下如今在何处居住?我打明儿便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可比方才那样故作端庄鲜活得多。裴云起悠悠然凝视着她的笑脸,许久才道:“不急,花宴之后,再提此事。”
    江苒抱着那紫檀盒子,听他说那一句“不急”,才知道自己太喜形于色了些,忙板正了脸,敛衽矜持地行礼,“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裴云起饶有趣味地看她面色转变,微微点一点头,“不送。”
    江苒总觉得对方有一双通透过了的眼睛,叫她捉摸不透,见他首肯,忙松了口气,提起裙子走了两步,透过层层纱幔再度回首时,那白衣的影子虽离得不远,却也开始模糊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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