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万般算计，皆不如力

    沉渊的这一剑下砍，毫无花哨，但正是因此，才偏偏让夜幕的几位支辰心惊。
    支辰当中，并不乏所谓的剑修，人族天下人人作为入门剑经的基础剑招，这些支辰也必然修行过，但这些支辰一路修行以来，二十来载的岁月中，同境之争，却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那柄漆黑色的剑器，就像是那个方家遗孤身体上的一部分，转圜挥使之间毫无滞涩。
    一如那些天下久负盛名的剑道宗师，万般出剑，招招皆是平凡，却为极致。
    这便是道。
    剑道。
    夜幕当先出招的四位支辰，拼死的一击刚欲落下，青山小师叔的转身出剑，剑气已出。
    四方杀招与剑气，就在那年轻剑客身前交织，武元与道韵的碰撞，凭空滋生出无数风浪，将方尘身侧方圆数丈之内，黄沙尽数掀起，如同沙瀑。
    黄沙之下，隐约可见那剑客澄澈双眼。
    满是冷冽。
    夜幕的支辰之中，虽然都为九境，但其实道韵境界以及战力都不尽相同。
    此刻围杀方尘的九位支辰当中，那位黑蟒支辰以及火雀支辰，明显强于其余支辰，大抵已然将近甚至踏足了九境第二层，乃是等同于大多上宗首徒的境界。
    这等支辰，在夜幕当中几乎便是辅星乃至主星的预备役，是真正的天骄。
    而在黑蟒火雀之下，其余的七位支辰，此刻出招的四人明显已然在九境浸淫已久，道韵累积颇有几分声色，但距离九境第二层还有些许差距。
    至于剩下的三位已然爆发底蕴的支辰，其实此刻看来，虽然本身修行的道韵不俗，颇有大家气象，但明显积累太少，踏足九境的时间不长。
    所以，夜幕的血气爆发之法，虽是将这九位支辰的境界都向前推进了一段，但增幅所向其实还多在武元和气力，道韵的积累，终究难以靠秘法促成。
    以底蕴破去剑八天上剑气的三位支辰，在秘法相助之下，实力应该也跨过了九境初入的门槛，有了几分九境第二层之威。
    但即便是真的九境第二层，面对此刻的青山小师叔，也难以与之抗衡。
    所以，这三位支辰才会毫无保留的突起杀招，以血气抹灭漫天剑气，既是破除掉方尘的剑雨依仗，也是为其余六位支辰创造一个暴起近身的机会。
    也正是因此，黑蟒支辰几人才能在天上一剑阻隔之下，转瞬间杀到方尘身前。
    四位以夜幕爆发秘法，踏足九境第二层的支辰，则是这场合杀的中坚。
    在夜幕支辰的眼中，哪怕方家遗孤已然踏足九境第三层，但自莲会厮杀到今天才多久，方尘在神都中的破境被天下人看在眼里，哪怕其参悟大道再快，道韵的累积也需要时间，所以即便是以夜幕主星看来，年轻剑客踏足九境第三层，应该也就在近日。
    而破境时间越短，对道韵的运用也就越为滞涩。
    道子和佛子能够被天下年轻一辈仰望，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人踏足了九境第三层，更是因为他们踏足的时间极早。
    大夏莲会举行的两年以前，他们便已然是年轻一辈的至高，为了苏桑的圣人遗留，道子与佛子在九境第三层又刻意停留了两年。
    虽然这两年的时间拖延了他们的修为进境，但不可否认，也正是因为这两年之内，佛子和道子对自己一路修道基础的再次打磨，才让这二人在人族天下大世的天骄之中，完全地独立出去，成为了后来者难以赶超的神话。
    夜幕的情报卷宗，自然不可能窥探到大夏皇陵发生的一切，即便是那些日夜守在白山之外的守灵人，也绝不敢对这座埋藏着李家历代帝皇的陵墓有着丝毫窥探。
    所以，佛子与道子不言，李元白不说，人族天下除了守在白山之外的许布武外，便再无其他人知晓，方尘在离开白山的那一日，便已然算是九境第三层。
    白起的杀道，以及苏桑的传承，几乎是一日间便替方尘弥补了修行路上最大的不足。
    需要以时间打磨的道韵。
    九境三层之差，归根结地便是差在了道韵累积，体内道韵距离真正凝道愈近，同境厮杀能够爆发的战力自然也就越强。
    入白山之前，佛子与道子曾经告诉方尘，他们二人已然隐隐压制不住体内道韵，那些层层累积压缩的修行底蕴，已然有了几分将欲自行凝道的迹象。
    对于寻常九境而言，悟道之时大多巴不得早点成道，踏足山巅，正式摆脱九境这个低境修行者的名号。
    所以，这等九境终其一生，也只能是寻常的修行者，踏足山巅已是极限，除非日后有着大机缘，否则极难再入生灭。
    而如佛子和道子这般，对体内道韵不断压缩，甚至于压制得道韵欲要自发聚道的年轻一辈，才是对往后修行有着大期许的天骄。
    他们的修行目标，从一开始便不是生灭甚至至尊，而是圣人，甚至更往其上。
    佛子与道子，以那般雄浑的道韵积累，成为了九境真正的巅峰。
    虽然论及道韵，而今的方尘，剑道尚未圆满，远远比不得心烛以及徐无，但年轻剑客的体内，却有一条完整的大道，道韵是为聚道，道，自然便是比道韵再高一层的力量。
    九境之内，经过白山一行之后数月打磨的方尘，在掌控那一条杀道之后，此刻，已算半个无敌。
    那四道支辰以生命为代价的杀招，按照夜幕的谋算，就算不能击杀方尘，但应该也能暂时逼退年轻剑客，为再往后的两处杀招做好铺垫。
    但当那位剑客转过身来，轻飘飘的一剑落下，夜幕的几位支辰，这才明白自己这一行人的围杀，究竟是何等无知。
    沉渊的砸落，虽并无太大声势，但仅仅是一条杀道的加持，便绝不是九境能敌之功。
    那四位战力本以踏破九境第二层的支辰，本是满怀狠戾的当空杀下，但在沉渊斩出那道一如弦月的朱红剑气后，却是以一种更快的速度砸回，当空溅落一大蓬鲜血。
    于是，青山小师叔身侧的那些尚未跌落的黄沙之中，有血色层层随之交叠。
    风浪掀起了年轻剑客的鬓发，但那些青丝尚未完全飘起，一剑斩退四位支辰的青山小师叔，身形已然如同鬼魅，转瞬间自原地消失。
    黄沙的另一端，同样是裹挟死志的黑蟒与红雀见状，心底暗道一声不好。
    七位支辰的爆发，从一开始便是为了给他们二人营造一个竭力杀伐的环境，三位支辰破除剑雨，四位支辰逼迫方尘退避，压制其行动。
    而更在其后的黑蟒和红雀，才是这九位支辰真正准备的必杀一击，付出了九位支辰的性命，夜幕的必杀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但这些支辰完全没有想到，以秘法增幅的四位九境第二层，全力出手之下竟是无法拦下那方家遗孤片刻，被其一剑便斩成了废人。
    黄沙之内，见识过方尘鬼魅速度的支辰们，再无一开始的自信。
    若那剑客一直游离于黑蟒与火雀袭杀的距离之外，待得夜幕秘法爆发的时间过去，几乎是本已爆发了所有血气和底蕴的九位支辰，便再无反抗之力。
    胜利的天平，那时候便会完全倒向青山。
    但刹那之后，与火雀对视一眼，心头已然有些无力的黑蟒，眼中突然出现了几分亮芒。
    那位在四位支辰手中生生杀出的方家遗孤，面对黑蟒与火雀两位几乎等同于九境第三层的修行者的围剿，非但没有选择逃离或是游掠，反而还先行一步杀到了黑蟒之前。
    于是，在夜幕的支辰看来，这位方家遗孤像是自大，更像是找死，给了他们翻盘的可能。
    剑器与那柄漆黑大戟陡然相遇。
    那些原本掀起将欲砸落的黄沙，在这一次的戟剑错中，竟是生生被道韵挤压成齑粉，完全弥散。
    以方尘和黑蟒支辰为中心，霎时间出现了一个宽逾十丈的大坑。
    剑气未落，灵气仍在交织，于是那方大坑四周，流沙再难涌进。
    沙土之上，大戟与长剑的相遇，并未产生支辰预料之中的结果，而是再一次证明了夜幕支辰，与方家遗孤之间真正的实力差距。
    那位以浑身血气为代价，此刻形态枯槁近似枯骨的黑蟒，浑身气势已然与莲会上大方异彩的楚家楚修然相差无几，这是人族天下公认的，虽不如佛子与道子，但同样远超其余同辈，入了九境第三层的天骄。
    但就是如此气势战力，在大戟与长剑的第一次碰撞下，黑蟒支辰便止不住的浑身一颤，那双握戟的手，自指节到肩膀，在戟身传来的巨力之下，竟是如同干枯的树枝一般寸寸崩裂，露出森白色的骨茬。
    白虎杀道，还不止于此。
    这条传承自数千载前那位人屠的大道，是自皇朝战争坑杀了无数性命的杀伐之中截取，道成便是世间最为骇人的手段。
    那些通体呈现血红色的剑气，在沉渊的肆意宣泄之下，围绕着黑蟒不断切割，将那具原本足有数丈的蟒身，切割成无数细小如若须发的道韵，这等剑气自那位支辰身体穿过，便是如同凌迟。
    但白虎杀道的骇人之威压迫下，那位支辰的眼中更多的却偏偏不是痛意，而是恐惧。
    就像是看见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恶魔。
    继承了方家血仇，陈剑声死志的年轻剑客，再次面对夜幕，的确便是恶魔。
    剑气拥簇之内，一整条白虎杀道的压制之下，黑蟒支辰再难有任何还手之力，那一杆漆黑色大戟，不知何时已然落入地面的黄沙之中，戟身半掩于沙土，风浪拂过，如有呜咽。
    黑蟒支辰的眼中，唯有最后一缕以死志承载的清明。
    他不甘。
    夜幕还有最后一道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