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踏火之蝶

    ‘玩过火了。’
    这是苏子晴在理清事由后的第一反应。
    她的确憎恨何安，既恨这人伤了月华的心，更恨这人将月华从她身边夺走。
    苏子晴曾经尝试安慰自己，能够容忍何安于月华面前的出现。
    可当她越来越频繁的听月华提及这个家伙之后，苏子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隐隐发疼。
    所以最终她借着何安惹月华难过的机会，狠狠地扇了何安一个巴掌，甚至打算借此逼迫何安，让他知难而退，从此远离她的月华。
    然而这世上有很多的事，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往往很难如意。
    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失去，越是想做好，就越做不好。
    其实苏子晴原本并不是今日这般火爆的脾气。
    曾经的苏子晴，作为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谦虚而又知书达理。
    那时候的她，无论做任何事，总能引来旁人的喝彩。
    从第一次张口说话，第一次提笔写字，第一次背诵古诗，第一次画好，第一次唱歌，总之，无论是什么，只要她在做，周围众人对她的喝彩总是此起彼伏。
    而旁人越是如此，她那威严的父亲，便越是笑的开心。
    久而久之，苏子晴对喝彩产生了一种依赖。
    就像人类不能少了氧气，鱼不能离开水源。
    苏子晴发觉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没有旁人的喝彩。
    因为她想看到威严的父亲多笑一下，哪怕一下也好，那便是对她最大的奖励。
    可是，美好的时光不会一直持续。
    随着苏子晴逐渐长大，她从小学，初中一路走到了高中。
    她发觉，每升一个学段，旁人对她的关注便会少了几分。
    在小学时，她还是全校的太阳，无论是哪个年级的同学还是家长，只要遇见她，都会不无吝啬的夸奖与赞美。
    而等她到了初中，这种情况便局限于几个班级。
    学校里的同学，被繁重的作业压得透不过气来，只有与她同班的一些同学，会好奇地接近她，讨好她。
    而终于，等她来到了高中时代。
    苏子晴发觉自己在众人眼中，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人们偶尔会称赞她，但她也早已明白，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显赫的家世，给那些接近自己的人以无限的遐想和期盼。
    很多时候，当她完美出色地解决某些问题，依旧会得到众人的赞许，但有的时候，一些难听的杂音也会时不时传入她的耳内。
    有一次她卫生间，她不经意地听到外面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那个苏子晴好讨厌啊，不过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显摆什么啊。”
    “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天生‘高贵’的大小姐，你瞅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啧啧，她能有什么能耐啊，要不是那些马屁精喜欢讨好她，凭她自己能做成什么事？”
    有的时候，从天堂走向地狱，其实只用几句话。
    被人夸张了十几年的童话，那些被鲜花与赞美簇拥的美好时光，在那一刻，终于彻底破灭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苏子晴开始否定自己。
    自己的人生，是得益于家庭的扶持，自己的生活总是充满虚假的夸赞。
    从那时起，苏子晴变得十分敏感，她很在意周围人对她的看法和评价，在意她们是否也像那几个不知名的女生一样，在背地里讨论她的坏话。
    而且为了自己的风评，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奋起反抗。
    通过更积极的做事，更出色的完成任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是，万事无完美。
    苏子晴越是在意旁人的看法，她反而越是难以把握众人对自己的真实评价。
    很多时候，她看到别人对她的笑，她总感觉这笑的背后透着虚伪。
    而一旦自己犯下一丁点儿错误，她便会觉得，众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
    似乎想将她如羔羊一般，切割成无数份。
    最终，有一天在学生会，她和好不熟悉的月华共同整理发言稿件。
    苏子晴惊讶地发现已打印出来的稿件，竟然打错了一个逗号。
    那是一句慷慨激昂的解说结尾，当时原本还想补充几句。
    后来因为行文结构篇幅问题而改变了这种打算。
    可能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
    让原本应该是全段结尾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逗号。
    苏子晴瞪大了眼睛，她看着稿件上那个可笑的符号，听着一旁那个叫月华的女生刷刷刷地整理着文稿。
    苏子晴不由得在想，如果让这个女孩知道，所谓的苏大小姐，是个连逗号都会搞错的糊涂蛋，这女生会怎么想？是否会如他人一样，咧嘴露出森然的笑容。
    时钟滴答滴答的响着。
    静谧的学生会办公室里，眼下只有苏子晴和对面这个沉默不语的女孩。
    苏子晴强忍着剧烈的心跳，偷偷抹去于鬓角流出的汗水，她在心中编排一个理由，一个让对面女孩觉得可以接受的，重新打印稿件的理由。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逗号的事吧？
    苏子晴如此安慰自己。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慌乱的情绪，打算开口引起那个叫月华的女生注意时。
    苏子晴意外地发现，这份稿件，错的远不止一个逗号！
    她看着稿件，细数之下，那上面至少还有五处错别字。
    哪怕是最不用心的同学，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稿件吧？
    学生会办公室的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
    而那位叫月华的同学，依旧抬手刷刷刷地整理着需要下发的文件。
    这个封闭狭小的空间内，每一样事物都在按照各自的规律，稳定运行。
    除了苏子晴的心跳，和她那已经纷乱的思绪。
    ‘没办法了，只能毁掉证据了。’
    苏子晴想着想着，便自然而然地取出打火机，点燃了这个罪证。
    她看着火焰如蝴蝶一般于面前翻飞。
    忽然看着手中的打火机，在想为什么自己可以如此地熟练？
    有一些不会刻意想起的记忆于火光中显现。
    原来在最近的时间内，这种烧毁罪证的勾当她已做了不止一次。
    眼看火焰越烧越旺，苏子晴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给这个世界添麻烦的就是自己。
    自己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只要自己还在，那那些让人羞耻的错误就会接二连三地再犯。
    与其这样，不如连自己也……
    在盛大的火焰映照下，苏子晴感觉自己才是那只翻飞的蝴蝶。
    她明明那么努力，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翅膀。
    而到最后，仅此的意义，也不过是让这火焰燃烧得更加明艳。
    此身果然，毫无意义。
    苏子晴缓缓闭上了眼，却被一个比她要娇小瘦弱许多的身躯，紧紧于背后抱住。
    苏子晴的心脏，如野兔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她想呐喊，她想挣扎，她想摆脱着让人羞耻的窘态。
    可那个瘦弱的女生，那个不善言语，刚刚见过几面的沉默女生，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捆住了自己。
    苏子晴看到那些纷飞的火焰烧破了这位女生的衣服，卷曲了她那原本整齐的长发。
    苏子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就像失声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那女生宁可被火焰燎伤了自己，她也不曾放开对苏子晴的怀抱。
    “没事的。”
    沉默的月华终于开口说话。
    她轻抚苏子晴凌乱的发髻。
    一遍又一遍。
    直到尘埃落尽。
    直到万物归于沉寂。
    才缓缓放松了自己的怀抱。
    当苏子晴的身躯离开月华身边的那一刻。
    苏子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次凉意。
    她开始无比怀念，被月华紧紧抱住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这个叫月华的女生，便是她的全世界。
    在往后的日子里，苏子晴与月华越走越近。
    敞开心扉的苏子晴，终于不用像在他人面前那样，去掩饰自己犯下的各种错误。
    而月华也一次又一次，在苏子晴犯错的时候，紧紧握住她的手，收住她想要剧烈跃动的心脏。
    “没事的，比起已经过去的错误，不如我们迎头面向还未开始的未来。”
    苏子晴记得月华那时候是怎么对她说的。
    “子晴，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么？要不就像我一样，在每一天的清晨，伴随冉冉升起的太阳，写下我们对整个一天的期望。”
    也许是月华有什么魔力吧。
    又也许是这么做真的有什么奇妙的效果。
    苏子晴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再度找回了自信。
    旁人的闲言碎语？
    众人的吹毛求疵？
    这些都算得了什么？
    她可是自幼便经受苛刻教育，集智慧美貌和权势于一身的苏大小姐。
    她本来便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
    她也原本就该是众人心中的楷模。
    重拾自信的苏子晴只用了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便让整个学校重新认识了自己。
    逐渐地，校园内外开始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
    无论是学生会事务，还是学习，生活，乃至为人处世。
    苏子晴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高雅，什么叫敏锐，什么叫果决，什么叫干练。
    从此，她是雷厉风行的苏大小姐。
    7 也是说一不二的校园女王。
    她是弱者心中的太阳，是绝望者眼中泛起的名为希望的光。
    因为只要有她出场，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随着追随者越来越多，苏子晴逐渐感受到了，父亲管理家族的那种感觉。
    也逐渐看懂了，父亲那威严审视的目光。
    那是身为掌权者所应该具备的思维，是俯览众生的态度，与成竹在胸的自信。
    就像失败会聚集失败，成功会凝聚更多的成功。
    苏子晴终于走上了她应有的人生轨迹。
    而在众人膜拜的目光中，她知道，有一人的存在，对她至关重要。
    虽然现在的自己，无论气质还是状态都已近乎完美。
    可扪心自问，她还没有做好月华离开自己的准备。
    无论如何，哪怕用上从长辈那里学来的种种手段，苏子晴也想把月华紧紧的抓在身边。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有意无意地在月华周围铸造了一片铜墙铁壁。
    有些不长眼的妄图接近月华的男生，早被苏子晴用各自手段暗中打发掉了。
    她本以为能如此守着月华一辈子。
    却未曾想这个叫何安的男人能如此轻易地突破层层封锁，如一位骑着快马的骑士，径直闯入了月华的心间。
    就这样冷酷又无情地从自己手里夺走了月华，夺走了这个维系她一整座世界的支柱。
    所以她费劲心力，一次又一次去算计何安。
    可到头来，机关算尽，苏子晴才发觉自己的自作聪明将无辜的月华卷入了这场纷争的旋涡。
    面对不受控制的徐家大少。
    她这才发觉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所以，当苏子晴在校外看到何安的一瞬间。
    她便知道，是自己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眼下除了哀求何安，指望这位在月华眼中犹如英雄一般的人物能够挺身而出，去面对那个疯狂又狂乱的徐家大少。
    苏子晴始终不敢确认，眼前这个男人到底能不能真如月华所想的那样一往无前。
    她低垂着眼帘，在众人面前静静等待何安的下一步。
    哪怕是被何安警告甚至威胁，她也始终保持沉默。
    终于，她等来了何安的答复。
    何安既没看着自己，也没看着其他人，而是抬头远眺目标地，毅然决然地对众人说道：
    “我要去会会那位徐家大少，各位我们就此分别吧。”
    苏子晴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在她的注视下，她看到这位月华口中的英雄，挺直了身躯迈步向前，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的眼角也看不到一丝迟疑。
    那一瞬间，苏子晴觉得这人仿佛骑着一匹快马，在自己的领地里奔腾飞驰。
    他的果决和勇敢，甚至都不打算牵连和指望他自己的同伴。
    就这么孤身一人，毫无怨言地直奔龙潭虎穴。
    看着何安即将远去的步伐，苏子晴在他身后深深吸了口气。
    还未等她开口。
    一旁那个高大个便迈步赶了上去。
    “哥们，这种事的话，也算我一个。”
    苏子晴眼见有人比自己抢先一步，她再也顾不得迟疑，便也奔了上去。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只要有这个人在，便定能解救她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