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字存千古，何求万年身？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
    转眼，又是二十年过去。
    秦云和小眉模样上没有什么变化，但秦家每代人的容颜却是一改再改。
    曾经稚嫩的面孔，变得成熟、苍老。
    他们的身份，也一改再改。
    从稚童到成年，从成年到为人父母，从为人父母再到垂垂老矣。
    代代更迭，循环往复，自成轮回！
    而秦家俨然成为了名扬大汉的长生家族，族中活过百岁的老人，更是多不胜数。
    相较于过去，苍松院的经堂，也变得痕迹斑驳，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经堂就像是一个生命，历经了诞生成长到衰老的过程。
    自从身边的小眉长大了，母亲就没有再养育新的后辈。
    尽管，每年都有父母将自家孩子送过来，但最终母亲都没有接受。
    苍松院也因此，彻底少了年轻稚嫩的声音。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的庭院，也变得苍老了起来。
    唯一热闹的，或许就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
    父母都非常苍老了，皮肤皱纹斑驳，头发花白、稀松，视力下降的厉害，连手脚都变得不灵便了。
    父母不止一次说“老了，不中用了”，但秦云和小眉每次提议给父母延寿的时候，父母又都笑着拒绝了。
    在父母看来，每多活一天，那都是赚的。
    眼睛虽然老花的厉害，但母亲还是坚持诵经、做针线。
    尤其是诵经，更是成为了母亲每日必做的事。
    在这一点之上，母亲愈发的虔诚。
    至于做针线，则是母亲少有热衷的一件事。
    这一做就是数年，以至于秦家嫡系子孙，基本上都穿过母亲做的小衣服。
    而能穿上母亲亲手做的小衣服，那更是荣耀非常。
    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加持，母亲做针线的手艺，也的确是出众。
    做的小衣服，非常的喜庆，小孩子都很喜欢。
    而每每这个时候，母亲都非常的满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连带着小眉也成了这一行的“专家”！
    秦云不止一次劝说母亲不要做了，每次母亲都笑笑不再言语，偶尔被秦云唠叨的没法子了，也只得向秦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了。
    但是。
    母亲的最后一件，总是一件又一件。
    对此，秦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相较于母亲，父亲的身体还要更差一些。
    倒不是父亲精神状态不好，而是精神状态太好。
    自从父亲找到了文字的乐趣后，就一门心思扑到了练字上面。
    练字数年，父亲于书法一道，造诣极深。
    但是。
    父亲因为从未做成过什么大事，一直都比较缺乏自信，人老了更是看透了名利。
    练字，真就只是自娱自乐。
    这些年写过的作品，那也是从来都秘而不宣，父亲是真的打心底觉得字写得好有什么了不起。
    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位“小友”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那位小友年纪也有六十多了，告老还乡，荣归故里。
    在看到父亲的字之后，立刻惊为天人。
    一传十，十传百。
    关于父亲的字，那更是彻底在文人墨客之中传开。
    用“一字难求”来形容，更是丝毫不夸张。
    因为临帖练字的人过多，现如今蓟城的纸张都大幅涨价。
    而父亲也被书法爱好者们亲切的称呼为“秦太公”！
    得悉自己的字竟然这么受欢迎之后，父亲整个人都有些魔怔。
    真的假的？
    一辈子庸庸碌碌的他，竟然因为字，而获得了全天下的赞誉？
    开玩笑的吧？！
    不知多少年后，父亲罕见的要求秦云带他出去走一走。
    这一走，父亲才知道什么叫做“蓟城纸贵”！
    正所谓，“字如其人”。
    父亲因为人生阅历的关系，一手字非常的老练。
    但老年颐养天年，心无挂碍，练字也只是单纯的爱好，一手字于老练之中，又多了闲适与不羁。
    完整展现出来，韵味儿极其独特。
    老年人从中看到了沧桑后的淡然，年轻人从中看到了洒脱和不羁。
    一经问世，更是倍受喜爱！
    那一天，父亲老泪纵横，哭的就像是一个孩子。
    秦云明白，父亲或许只是压抑的太久了！
    他这一生，一直都活在父亲和儿子的阴影中。
    虎父犬子、犬父虎子......若是可以，谁又真正愿意做“犬”呢？
    多年压抑的感情一朝喷涌，一个老爷爷哭成一团。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父亲在练字之上投入了更多的心血和精力。
    一手好字，让父亲无欲无求的生命，又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老骥帖》《夕阳颂》《饮酒帖》......一件件作品的问世，不断掀起书法界的新浪潮。
    看到父亲于文字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秦云也不由由衷为父亲感到喜悦。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连秦云都没想到，父亲的字竟然会这么受欢迎。
    但是。
    写出这些作品，太耗费心力了。
    秦云感觉父亲就像是一根激烈燃烧的蜡烛，虽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但也急剧的消耗了自己。
    秦云坦诚了告诉了父亲，但是他却是浑然不在乎。
    秦云再次劝说父亲吃下蟠桃，他拒绝了！
    秦云的劝说，不仅没能劝住父亲，他反而更加疯狂的投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异常苍老，疯狂燃烧着自己生命的父亲，在秦云眼中简直就像是炽烈的太阳。
    经年。
    父亲的字愈发的独到，趣味盎然，充满了洒脱。
    但是。
    和父亲的精神相比，父亲的身体确实糟糕到了极致。
    一日，父亲找到秦云，告诉秦云他要完成最后的作品，写完就封笔，让秦云不要干涉他。
    看到父亲糟糕的身体，和熊熊燃烧的精神，秦云沉默许久后，答应。
    数日后。
    父亲畅快的写完最后的作品，兴奋的大笑起来。
    兴之所至，甚至还小饮了几杯果酒。
    尽管，在秦云和小眉的一再劝说下，父亲早早就没怎么喝酒了。
    但这次，秦云破例同意了。
    不仅是秦云，就连小眉都破天荒的没有阻止，还主动帮祖爷爷温酒。
    而母亲秦妫，则拖着衰老的身体，亲自下厨炒了丈夫最爱的小菜。
    这一餐，父亲吃的极其尽兴。
    酒后，父亲沉沉睡去。
    次日早晨，他没有......再醒来！
    看着父亲最后写下的《自传帖》，秦云久久不言。
    “燕人秦柏，人称太公。少为纨绔子弟，时人皆鄙之。嗟，虎父犬子。”
    “娶一妻，诞一子。心有七窍，人称剑仙。”
    “父凭子贵，爵至昌国君。时人再鄙之，嗟，虎子犬父。”
    “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
    “及年老，一无所成，唯练字可寄余情。”
    “偶知世人皆赞其字，大哭。“
    “空活两百载，碌碌无一名。一字存千古，何求万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