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胜负（下）

    夜雨越下越大。
    妖精拿枪指着林小萌，两人向着巷子里走去。
    林小萌缩着身子，浑身被雨淋湿，不住抖着身子。
    “冷死了。”她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身旁的妖精，惊讶地发觉妖精全身上下一丝雨水都没有，不禁眉头一挑，道：“真羡慕你们这些修行者啊，下雨都不用打伞的！”
    妖精看着雨中林小萌瑟瑟发抖的模样，皱眉道：“你快些走，我记得巷子里有个屋檐可以躲雨。”
    见她答话，林小萌眼珠子一转，道：“那个，你叫妖精？”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妖精警觉地盯着林小萌，“别停下，快走！”
    林小萌无奈地耸耸肩，道：“就是想问一下，你为啥要叫妖精这么奇怪的名字。”
    “哼，你不需要知道。”
    “好的好的。”林小萌无奈地说道，继续向前走去。
    “等一下。”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妖精忽然喊住了林小萌。
    “啊？”林小萌不满地嘟囔一声，瞥见妖精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心中一咯噔，暗道：“出什么事了？她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林小萌故意大声道：“一会儿叫走，一会儿叫停，到底要我怎么办嘛！”
    “别吵！”妖精举枪威胁。
    “行行行，你说了算！”林小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忽然发觉四周环境有些不对，“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两人站在之前的巷子围墙外，此刻安静下来后，林小萌才发觉围墙上结满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白霜，再往上看，墙头上正飘荡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现在正是七月下旬，虽然因为下雨的缘故气温有些低，可也断然不至于会低到结冰这种程度。
    围墙外都已经这副模样，不知道围墙里面，到底冷到了何种地步？
    林小萌身体很冷，心中更冷。
    她知道这反常的环境肯定和那个用冰剑的书生有关。
    而木非正在这种低温环境下和书生战斗。
    “木非！”林小萌心忧不已，赶忙向着巷子拐角跑去。
    妖精见状眉头一皱，快步跑了上去，在林小萌拐弯的当头一把将她拉住，喝道：“别动！”
    “你放开我！”林小萌心急如焚地站在拐角处，挣扎着想要脱开妖精的手，冷不丁一阵寒风吹来，林小萌掉头看去，不禁呆住了。
    巷子里大雪纷飞，寒风如潮，地面积雪有一人多高，雪地上升腾着冷冽的寒冰之气，看起来如同到了冰雪世界一般。
    妖精紧紧握着林小萌的手，道：“你刚才进去就出不来了！”
    “木非呢！”
    “我也不知道！”妖精见林小萌脸上神情有些不对劲，心中也是一阵懊恼，顿足道：“不至于吧……书生怎么连拼命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喝：“他们两个在雪下面。”
    两人闻言转身，鬼真人正站在一根路灯上，破烂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异常清亮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
    妖精见到鬼真人，忙问道：“老鬼，你在这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田蓉蓉呢？抓到没？”
    鬼真人指了指身后，黑色的天鬼化身正抱着一个晕过去的女生，正是田蓉蓉。
    林小萌惊呼一声：“你把田蓉蓉怎么了！”
    鬼真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小萌，清亮的眸子里隐含一丝忌惮，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妖精打量一眼，小声安慰道：“她应该只是昏过去了，你别担心啊……你别看老鬼长得可怕，其实他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朋友的！”
    “妖精！”鬼真人微微皱眉，厉声喝道：“你怎么和敌人这么亲近？居然还让她自由行动？还不快把她抓住！”
    妖精为难地说道：“她跑不掉的……要不你来？”
    鬼真人一愣，默默打量了一眼林小萌，无奈地叹道：“算了，就这样吧。”
    妖精问道：“书生怎么回事？”
    鬼真人深深看了一眼风雪呼啸的巷子，叹道：“他用了大雪封山！”
    “我知道是大雪封山！可是……”妖精急的面色发白，咬牙道：“这一招不是灵虚派拼命的招式吗！书生他怎么会……”
    鬼真人冷哼一声：“自然是到了需要拼命的关头！”
    此言一出，林小萌顿时面如死灰，嘴中呢喃道：“拼命……那木非岂不也是……”
    林小萌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木头，你回答我啊！你说话啊！”
    人只有被逼到绝境，才会拼命。
    书生和木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需要拼命？
    妖精嘴角微微抽动，对着鬼真人道：“老鬼，想想办法啊！”
    鬼真人皱眉看着巷子中的皑皑白雪，沉声道：“这招大雪封山一旦发动，除非施术者身死才会自动解除！”
    妖精急道：“那不行的啊！”
    鬼真人道：“还有一个方法！由修为远超施术者的修行者来强行破局。你我修为跟书生半斤八两，自然不行。只能是队长亲自来了！”
    “队长，他和那个林草在天上……”妖精绝望地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方兴此时应该正在云层之上和林草激战着。
    “对了！”妖精忽然眼睛一亮，赶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可乐的号码。
    可电话里一直传来忙音。
    “怎么可乐不接电话的啊！”妖精急得快要哭了，往日里只要一拨手机就会回应的可乐居然没有接电话！
    “可乐那边联系不上，我试过了。”说到可乐，鬼真人又看了一眼正捂脸哭泣着的林小萌，摇头冷笑一声，“要找到队长，必须尽快结束这场赌局！你看好林小萌，我去抓住那个杀人犯！”
    鬼真人说完，足尖轻点，从路灯顶上一跃而起，身子轻飘飘地飞向巷子尽头。
    天鬼化身带着田蓉蓉，跟随鬼真人而去。
    ……
    此刻九天之上，激战正酣。
    一片清辉和一道火芒正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疯狂撞击在一起，迸发而出的撞击声如同滚滚惊雷，在云层中激荡。
    轰隆！
    在一次巨大的能量碰撞后，两者各自后退百丈，清辉和火芒都有些黯淡下来。
    火芒中，林草手持南离剑，身下乘着那条长达百米的离火神龙，微微喘息。
    他看着对面的方兴，知道对方也不好过。
    方兴身周环绕着数以万计如同萤火虫一般发着光的机械眼，这些机械眼紧挨在一起，连成了一片清辉幕墙。
    “真是难缠。”林草看着躲在那片机械眼形成的清辉幕墙后的方兴，骂道：“不是这破玩意儿，道爷早把你打下云端了！”
    “彼此彼此。”方兴笑道，“不是你有这条火龙，你也撑不到现在。”
    两人相隔百丈，可是声音却如同近在咫尺一般。
    林草啐了一口，忽然眉头一皱，看向云层遮蔽的大地。
    方兴目光与林草看向一处，笑道：“如我看见的，老鬼已经抓住了田蓉蓉。”
    林草眼睛一眯，左臂上的龙形纹身图案亮起，离火神龙发出一声龙吟，化为一道赤色流光没入了那个龙纹之中。
    “想走？”方兴骤然出现在了林草身前，满脸笑意地说道：“你我还未分出胜负，何必这么心急离开？”
    林草的长发在风中乱舞，摸出一根烟点了，说道：“你以为你赢定了？”
    “难道不是吗？”方兴谦和一笑，“站得高了些，你就看不到地面的情景了吗？”
    林草一只手挖了挖耳朵，不屑地道：“心眼锁定在那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哈，差点以为你怒火攻心，连心眼都忘了用了。”方兴大笑一声，点头道：“我不得不赞叹一声，能把书生逼到用出拼命的招式，木非真是了不起。”
    林草抽了口烟，冷眼斜视着方兴，蓦地收起了南离剑。
    “咦？难道你已经准备认输了？我还以为你会再跟我纠缠一会儿的。”方兴见林草收剑，脸上微怔，继而笑道：“是了，木非和书生同时困在冰雪中，林小萌被妖精抓住，田蓉蓉被老鬼打晕了，而你现在也是分身乏术，看来确实是我们赢了呢。”
    林草忽然一捂耳朵，夸张地叫道：“别叫那么大声，差点被你吵聋了！”
    方兴不以为意，笑道：“现在只要老鬼抓住那个犯人，这场赌局就结束了。”
    林草不住点着头，小声说道：“对对对。”
    “嗯？”方兴疑惑地看着林草，在他印象中，林草不是这么一个轻易认输的人才是。
    林草没有理会方兴，自顾自地抽着烟，依然捂着耳朵，嘴里说着：“行了行了，哎，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哭了行不？我保证你家那根木头没事，行不行？我说林小萌，差不多就行了，别演的太过分啊，戏差不多就可以了呀！”
    方兴面色一变，喝道：“你在和谁说话？”
    “高空信号有些弱，不喊高声些听不见呢。”林草忽然朝方兴眨了眨眼，从耳朵里掏出一个迷你的耳麦，笑道：“当啷！大惊喜。”
    方兴面色再变，脸上笑意荡然无存，皱眉道：“林小萌在演戏？可是就算如此，还是我们赢！老鬼他已经带着田蓉蓉……田蓉蓉！”
    方兴蓦地一惊，周身机械眼发出一阵嗡鸣，转身就想要向着地面而去。
    可是，林草拦在了他面前。
    “诶？我们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何必这么心急离开是不是？”
    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方兴头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简直面容可憎。
    ……
    幽暗的巷子中，昏迷的中年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啊”声，挣扎着爬了起来。
    “啊！”中年男人捂着大腿处的枪伤，忍不住低吼一声。
    他心惊胆寒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刚才那些古怪的人都不在了，愣了片刻后，嘴里怪叫道：“梦！肯定是做梦！”
    “对！肯定是做梦！哈哈！”中年男人大笑一声，似乎连腿上那真实的枪伤都忘记了，蹒跚地站起，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见鬼的巷子。
    他刚走出一步，骤然发觉一阵阴风吹来，本来幽暗的巷子瞬间变得漆黑，仿佛是被一片黑纱蒙住了眼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鬼啊！”中年男人哭着坐在地上，听着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牙关上下打颤，吓得口吐白沫，再次昏死过去。
    天鬼化身飞舞在巷子中，阴森的鬼气笼罩了这条巷子。
    鬼真人身形似电，向着中年男人而去。
    “结束了！”
    他伸手向着中年男人抓去。
    鬼真人身后是天鬼化身，那黑沉沉的鬼气中，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银色光点突然出现。
    那个银色光点从田蓉蓉腰包中探出头来，骤然化为一道急速流光！
    就在鬼真人的手即将碰到中年男人的前一秒，那个银色光点先一步扑到了中年男人头上！
    “我抓到他了！”银芒中，剑灵球球苦着一张小脸，右手里抱着一颗米粒大小的佛珠，左手紧紧地抓着中年男人的一撮头发，正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脸惊愕的鬼真人。
    鬼真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球球，大叫一声：“剑灵！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林草的声音忽然传来，鬼气笼罩的漆黑小巷子里顿时一阵火光荡漾。
    鬼真人寻声望去，林草正嬉笑着和一脸漠然的方兴站在自己身后。
    林草从天鬼化身手中夺过晕倒的田蓉蓉，另一只手捧起球球，笑道：“你看她手里是什么？”
    “木非的佛珠！”鬼真人脸色异常难看，待他看清了那颗米粒大小的佛珠中封印着的那团鬼气后，更是老脸微微一红，“那只鬼虎的鬼气！用这个掩盖了剑灵的气息，混在了我的天鬼化身中……”
    这颗佛珠正是鬼虎肩吾寄宿着的那一颗！
    “没错。”林草微微一笑，指尖夹着那颗佛珠，佛珠表面在他指尖的天道之力附着下，染上了一层火焰的光芒。
    他指尖一弹，佛珠呼啸着向着巷子深处飞去。
    那里有一片冰雪。
    赤色佛珠没入积雪之中，风雪顿止，一地积雪不可思议地开始消融，不过几秒钟功夫，大片的冰雪全部化为雪水，蒸腾而起的水蒸气中央，现出两个模糊的身影来。
    水雾散去，陈今古面无血色地拄剑而立，迷茫地看向身后。
    “队长？老鬼？”陈今古一阵恍惚，手中冰剑化为点点冰芒消散，“我们赢了吗？”
    “书生……”鬼真人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陈今古，默默摇了摇头。
    陈今古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方兴，低头道：“队长，我真没用！”
    “队长！”
    “木非！”
    两声娇呼传来，巷子另一头，妖精和林小萌跑了过来。
    妖精看到方兴先是面上一喜，继而发现气氛不对，张了张嘴，惊讶地小声道：“不会吧……”
    “木非！”林小萌眼中只有木非，看到他坐在地上，不由紧张地扶着他的胳膊，颤声道：“你没事吧？”
    木非捂着胸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
    “你受伤了？为什么一直捂着胸口？快让我看看！”林小萌发觉木非手一直抓着胸前，眉头直皱。
    “我真没事……”木非无奈地拿开手，林小萌看着木非胸前碎裂的衣服，疑惑地眨了眨眼。
    “看起来，似乎没事的样子？”林小萌仔细检查着木非的胸口，除了衣服似乎被利刃割开了一个诡异的口子，身体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林草瞟了木非一眼，叹道：“又是这套路。”
    木非苦笑一声：“你看出来了？”
    林小萌不解地看着两人，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木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林同学，扶我一把，我现在没力气。”
    林小萌“嗯”了一声，刚想搀着木非起身，忽然发觉陈今古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前。
    “你要做什么！”林小萌一瞪眼，虎视眈眈地看着陈今古。
    陈今古神色复杂地看着木非，忽然一把将木非扶起，拍了拍木非肩膀，轻声说道：“我从没想到有人能用这种方法破解一剑百击，你真牛逼！”
    木非道：“不过是天生体质特殊了一些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今古摇头，认真地说道：“能有直面死亡的勇气的人可不多，我佩服你。”
    说完，他摇头苦笑一声，转身走回了方兴身边，羞愧地道：“队长，都怪我……”
    “不！”妖精娇怯怯地道：“队长，是我不对！”
    鬼真人怒吼一声：“别说了，都是我疏忽大意！”
    方兴摆了摆手，看向林小萌，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场间一静。
    陈今古三人自觉面上无光，纷纷低下了头。
    林小萌抿了抿嘴，道：“很简单，暗度陈仓而已。如你所见，我让田蓉蓉的剑灵用木非的那颗满是鬼气的佛珠做掩护，混在这位大叔的厉鬼当中，最后趁其不备，先声夺人，就抢先一步咯。”
    “不是这个。”方兴皱眉道，“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够确定老鬼会去追田蓉蓉的？”
    “这个啊。”林小萌露齿一笑，“因为这位鬼道爷心虚啊！”
    鬼真人闻言面色一变，怒视着林小萌。
    “瞪我干啥！眼睛大啊？”林小萌对着鬼真人扮了个鬼脸，笑道：“我的第二人格告诉我了，你的那只厉鬼差点被我吸收掉的时候，你特别害怕，所以肯定不会来追我的。”
    方兴点了点头，道：“嗯，老鬼天性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少去做……就算老鬼不会来抓你，还是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一定会去追田蓉蓉？如果他不去追田蓉蓉，你们这个计划就行不通。”
    “嘿嘿。”林小萌奸笑一声，指着书生道：“因为这个书生太骄傲。”
    她顿了一顿，又指着妖精道：“而这位姐姐又太善良了。”
    “所以，我故意买个破绽，让他们看出我是在假装我的第二人格，这样这位骄傲的书生一定不会来抓我这个三人中最弱的小女孩，只会是这位开枪都要闭着眼睛的小姐姐了。”
    方兴点头道：“书生一向心高气傲，确实如你所言，要他对你这个小女孩动手，怕是有些难度。原来如此，我对我这三个下属的了解看来还不够，这次失败责任在我。”
    陈今古三人一惊，当即摇头道：“队长，不是你的错！”
    “行了，收队。”方兴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谦和的笑容，对着木非说道：“是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
    木非一愣，问道：“不要我们加入你们了？”
    “嗯。”方兴捡起地上的西服穿好，转身离开了。
    陈今古三人也随之离去。
    小巷子里恢复平静。
    “别愣着了！赶紧来搭把手！”林草一把将田蓉蓉推给林小萌，“你扶她！还有木非也交给你了。你负责带他们回家。”
    “哎哟。”林小萌一只手抱着瘫软的田蓉蓉，另一只手还要扶着站立不稳的木非，不禁气道：“小白脸儿，你就不扶一个？”
    林草一把拽起地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笑道：“我扶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