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奶奶是孙子的一首歌

    ?杨廷和在秦疏中一共说了三件事，其中第三条有“自正德皇帝开始，又大兴庄园之风，仅皇庄就达三十一处，计有三百零五万亩之多，亦不纳税粮。还有王庄，贵族庄园，均不纳税粮。从洪武到弘治一百四十年来，天下额田已减少了一多半”。这是怎么回事呢？
    朱元璋推元建明，将自己的24个儿子分封到各地为王。这些儿子的封国都是以县为单位的，根据富庶情况，有的两三个县，有的五六个县。还有那些三姑六叔，七舅八姨，都要沾点皇恩，或一个村两个村，或五个村六个村的封给他们，尔后代代皇帝都如法炮制。宗亲以兴王朱祐杬为例，他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儿子，封国在安陆府，国土有五个县。国戚以张鹤龄为例，他的封地在兴济，一个乡。这些封出去的土地都成了私人财产，不向国家完税。从朱元璋到朱厚照，一百多年下来，宗室亲王已达几十个，国戚数不胜数，国家的土地就这样大部分变成了私产。
    除因惯例封赏失去的土地外，还有就是多占。比如某藩王无后，其封国就应该归还朝廷，但皇帝却把它占为私有，或建皇庄，或建猎场，或把它赏给自己喜爱的人。仍以张鹤龄、张延龄为例，明朝制度，没有军功的人是不能封侯的，但张鹤龄被封为“寿宁侯”、张延龄被封为“建昌侯”，并赏赐了大量的土地等等，不胜枚举。这些不但都是违法的，而且一旦成了私产，他们就驱赶原有租住的农民，肆意浪费土地资源，致使大量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
    嘉靖皇帝查抄了奸人的家产，裁减了冗员，因为没有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利益，所以，事情办起来看小年夜比较顺利。但杨廷和上奏收缴皇亲国戚的各种庄园和多占的土地，却令他犹豫不决，因为这涉及到天下的皇亲国戚，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敢去招惹他们，就恰似那飞蛾扑火。
    经过几天的考虑，嘉靖皇帝决定收缴一下试试看。1、他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收缴各种庄园还田于民，不管成功与否，自己都应该试试。2、既有大臣上书，这种为民请命的事情，自己若置之不理，世人必骂自己是昏君。3、在张太后面前还可以表现出一副不谙世事，任由朝臣摆布的形象。
    收缴奸人的财产好说，收缴皇亲国戚的各种庄园就没那么好办了。套用后人的一句俗话：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你要收缴我们的庄园，行呀，你自己就带个头吧！于是，嘉靖皇帝首先悉数上缴了兴王府的一切田产，然后又来动员奶奶邵氏，让其娘家把不合祖宗成法多占的土地归还朝廷。
    嘉靖皇帝的奶奶邵氏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因为子女多养不活，父母就想把她早早地打发出门，送给人家做童养媳。何为童养媳？就是这个孩子送给你，长大了做你的儿媳，我不要你的聘礼，你也不要找我付她生活费。从三岁开始，邵氏先后送人、婚聘了7次，蹊跷的是这7人不是未成年就夭折，要么是在准备完婚的时候却突然离奇的死了。中国人不信命，但常常把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归结为命。道：命中该有总须有，命中没有不强求。邵氏的一生就没法解释，只能归结为命。于是，邵氏命硬，在当地人人皆知。其时不过15岁。
    明朝有个反常的规定：总兵镇守司（相当后世的军分区）以上的军事机构都要派太监当监军。在杭州镇守司当监军的那个太监，听说了邵氏的事情，特别好奇，暗中跑去一看，发现邵氏清秀奇丽，美不可言。心想：贵人是不允许凡夫俗子玷污的，这孩子这么漂亮，人见人爱，却连说了7个婆家，均灰飞烟灭，莫不是此女贵不可言？于是，他买下了邵氏。
    太监不算男人，既娶不了妻也纳不了妾，弄个女人放在家里也只能当花瓶。难道这个太监想把邵氏买回去当花瓶？不是，他是相信邵氏一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只是时候未到，凤栖枯槐。这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把她装饰得五彩缤纷，然后把她送上梧桐树，让她凤鸣九霄，声闻于天！
    太监定了主意，便不惜重金聘请专人培训邵氏。可能也是命中注定，邵氏聪明灵慧，技艺一教就会，短短几年时间便琴书棋画，词赋歌舞样样皆能。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嫔妃海选中，太监将邵氏推荐参赛，一举入选。
    当时，宫中万贵妃受宠。为了阻止其他嫔妃与自己争宠，凡是漂亮一些的嫔妃，都被万贵妃变相隔离。邵氏被“赶”出皇宫，居住在宫外一所御苑内，寂寞的日子无法述说，每天只能以读书写字消磨时光。
    在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黄昏，邵氏坐在自己的门口，边改边读，玩味自己的新作《红叶诗》：
    宫漏沉沉滴绛河，
    绣鞋无奈怯春罗。
    曾将旧恨题红叶，
    惹得新愁上翠娥。
    雨过玉阶秋气冷，
    风摇金锁夜声多。
    几年不见君王面，
    咫尺蓬莱奈若何。
    也是邵氏的时运到了，没想到宪宗闲来无事，跑出皇宫到御苑散步，无意中听到了邵氏在吟《红叶诗》。这首深宫幽怨的诗歌，让宪宗为之动容，上前一看，发现是一位惊人的美女，于是，宪宗当夜便和邵氏共度良宵，接着就封为宸妃。
    万贵妃比宪宗大17岁，专宠20年，生过一个皇子，襁褓中便夭折，此后到绝经丧失生育能力也未怀孕。因为心灰意冷，就不再过问别人生不生皇子的事情。万贵妃心灰意冷，宪宗更为自己没有皇子而沮丧不已。直到这时才有人告诉他，说他有两个皇子，一个已经7岁，一个刚满4岁。这个四岁的儿子就是邵氏所生的兴王朱祐杬。
    因为自己的儿子是二皇子，希望比别人大一些（假若大皇子有意外，按序就该二皇子），所以，邵氏在宫中的地位略有上升。宪宗临死前，在病榻上晋封她为贵妃，但已经没了意义，因为宪宗人都死了，继承他皇位的儿子怎么可能把她们这些小老婆当回事呢！但邵氏的娘家，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些封赏的田产。
    邵氏一生有过三个儿子，长大成人的只有朱祐杬一个，更不幸的是唯一的一个儿子朱祐杬也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因为悲怆，哭瞎了双眼。嘉靖皇帝进京后，第二天就来看望自己的奶奶，他跪在地上给邵氏叩头，说：“皇奶奶，孙儿给您叩头了，也替地下的父皇给皇奶奶叩头。”
    邵氏大恸：“皇奶奶的好孙子，你给皇奶奶叩头就行了，提你的父皇干什么呀！”这个可怜的女人，说起来衣食不愁，但所受的折磨却超出了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她二十岁生了儿子朱祐杬，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宫女抱出了宫外，四年后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子。为了防备万贵妃心理变态加害，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儿子刚刚十一岁，就匆忙封王在外，实际上成了孤儿。前年听说儿子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她便哭瞎了双眼。如今唯一的孙子替他的父亲给自己叩头，她焉能不哭个昏天黑地呀！
    却说嘉靖皇帝因收缴皇亲国戚的各种庄园来找奶奶邵氏，希望她能动员娘家带头献出多占的土地。他对邵贵妃说：“皇奶奶，孙儿为了国计民生，准备将皇亲国戚的庄园及多占的田产统统还田于民，缴纳税粮。兴王府已经归官还民，母舅蒋氏也不做孙儿的拦路虎，不知皇奶奶家的情况如何？”
    嘉靖皇帝的母亲蒋氏，在离开兴王府的时候，曾赠予了娘家少量土地，经嘉靖皇帝劝说，决定要回来归还朝廷。邵贵妃眼睛看不见，就用双手抚摸着嘉靖皇帝的头、脸，说：“听你的意思，你是要拿皇奶奶的娘家开刀了？”
    嘉靖皇帝说：“皇奶奶要这么说，还不如将孙儿打死算了。”
    邵宸妃将双手从嘉靖皇帝的头上放下，摸索着牵住了嘉靖皇帝的手，慈爱地说：“好孩子，你母舅蒋氏不做你的拦路虎，皇奶奶岂会做你的拦路虎呀！你放心吧，你的圣旨一下，邵氏第一个照办。”
    嘉靖皇帝喜出望外：“谢谢皇奶奶，谢谢皇奶奶！”
    嘉靖皇帝在奶奶、母亲的支持下，底气足了，便下了一道圣旨，收缴全国皇亲国戚的各种庄园及用各种名目多占的土地。
    正德皇帝死后，皇庄绝大多数掌握在张太后手里，办差的官员不敢来找张太后，只好由杨廷和硬着头皮出面。杨廷和将情况始末说了一遍，最后试探着问张太后：能不能将皇庄归还朝廷，支持嘉靖皇帝的这次收缴行动？
    张太后淡淡地回答：“目前国库空虚，哀家操办国事就靠皇庄这点微薄的收入在支撑了。它不是哀家的私产，亦是为国在用。所以，皇庄的事情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到别处去看看吧！”
    杨廷和听了，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除了张太后外，正德皇后也掌握着一部分皇庄。办差的官员来找正德皇后，她一听就炸了：“什么，要收缴我手里的皇庄？正德先帝不在了，你们就欺负我们这些寡妇是不是！”
    差员委婉地说：“皇后，邵贵妃、蒋太后都带头交了，请你不要误会皇上。”
    正德皇后：“我们能跟他们比吗！我们都是些没人管的寡妇！”说着，部分嫔妃闻讯而来，大家涕泪交流，一通乱闹：“先帝呀，你都看到了吧，我们没人管啦，他们不让我们活了呀！”
    差官一看不对头，赶紧悻悻地走了。
    女人们不好对付，或许男人要通情达理一点。于是，差官来找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他恭维道：“侯爷，皇上下旨要在全国范围内收缴各种庄园及多占的土地，请侯爷带头支持皇上，作个表率。”
    张鹤龄冷笑一声：“我是想把你们所说的那部分田产交出去，就怕地下的先帝不答应。朱厚璁小儿难道比宪宗帝圣明吗？”
    差官点头哈腰：“侯爷，你肯定是误会了皇上。”
    张鹤龄：“误会？我有宪宗帝的御赐丹书在此，他朱厚璁小儿有胆量不认祖宗，本侯爷愿意将命一起交给他，绝无怨言！”
    差官听了，逃也似地走了。
    此次行动能否成功，关键在于张太后。在嘉靖皇帝的想象中，张太后就是不会交出全部皇庄，至少应该做做样子，表示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顾大局，一分地也不拿出来。上行下效，正德皇后、张氏兄弟这么一闹，大幕还没拉开，戏就只能草草收场了。
    嘉靖皇帝什么也没说，他又和几个人一起，埋头去修改《三国志演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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