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浅滩上的天龙

    ?嘉靖元年11月，嘉靖皇帝的奶奶邵贵妃病笃。
    年初，因杨廷和上了一道奏折，在他的建议下，嘉靖皇帝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收缴皇亲国戚的各种庄园及多占的土地，还田于民。为了以身作则，嘉靖皇帝带头献出了兴王府的一切，并动员奶奶，让其娘家也献出了宪宗朱见深赏赐的土地。
    然而，这项利国利民的举措刚刚开始，就在张太后、正德皇后、张氏兄弟这儿搁浅。既然大家都不交，兴王府的算了，邵氏的土地总该还给人家吧！但张太后不开口，做臣子的就谁也不敢表态。
    嘉靖皇帝找张太后，委婉地说：“太后，既然这项工作是儿臣欠缺考虑，不应该收缴，那就把邵氏的退给他们吧！”
    张太后：“他们自愿交给了朝廷，为什么要退给他们？”
    嘉靖皇帝：“因为大家都不交嘛，岂能只要他们一家交！”
    张太后：“大家都没交，他们为什么交了？这说明他们有爱国忠君的思想，退给他们岂不就是否定了他们的忠君爱国行为！”
    嘉靖皇帝哭笑不得：“太后，他们带头响应朝廷的号召，朝廷对他们是不能够背信弃义的，若不然，天下谁还会再相信朝廷！”
    张太后不耐烦了：“行了，此事不必再提，哀家自有考虑。”
    嘉靖皇帝见张太后这么不讲道理，无可奈何。心想，事情是杨廷和挑起来的，他该为邵氏说句公道话吧！他是朝廷首辅，张太后倚重的人，他的话张太后不会不认真对待。便来找杨廷和，把自己的意思对他说了。
    杨廷和听了嘉靖皇帝的话，很为难：“皇上，要说这事微臣是不能置身事外，但既然皇上找太后都没用，微臣在太后面前又算什么呢！”
    嘉靖皇帝：“你是朝廷首辅，国家的干臣。你从社会大局出发，说话应该比朕有份量。”
    杨廷和见嘉靖皇帝铁了心的要自己去做张太后的工作，自己无法拒绝，便敷衍道：“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微臣，微臣就去找太后试试看吧。”
    结果，杨廷和没有去找张太后，嘉靖皇帝找他问信时，他说：“微臣找了，没用。”
    嘉靖皇帝曾想过让奶奶亲自去找张太后。邵氏是宪宗的贵妃，张太后是宪宗的儿媳，论辈份张太后该叫邵氏姨娘，这点面子总该给吧！但有人提醒嘉靖皇帝：皇帝的嫔妃众多，皇帝本人过世，这些嫔妃们便没谁会把她们当回事，让邵氏去找张太后，无疑是自取其辱。嘉靖皇帝心想：自己和母亲忍受的屈辱已经够多了，再把奶奶也拉进来受侮辱，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干的，于是，事情就撂置起来了。
    却说邵氏病笃，嘉靖皇帝前来探望。邵氏抓着孙子的双手，瞎眼里泪如泉涌。嘉靖皇帝问：“奶奶，您是不是有话要对孙儿说？现在屋里没人，有话您就说吧。”
    邵氏神色凄凉，声音悲怆：“奶奶没有用啊，看着你们母子受屈辱，却帮不了你们，奶奶的心呀就像刀割一样！”
    邵氏的话，让嘉靖皇帝真情迸发，他扑到邵氏的身上，痛哭失声：“奶奶！”
    邵氏搂着孙子，边哭边说：“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你的爷爷和父亲，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可就这样走了，实在放心不下呀！”
    嘉靖皇帝撕心裂肺：“奶奶！！”
    邵氏：“你们母子生活在虎狼窝里，身边又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帮助你们，你一个少不更事有孩子，如何扛得起这副重压，老天爷没有长眼睛呀！”
    的确，朝堂上的人个个都穿着大明的官服，开口闭口总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可大明的皇帝被人当着玩物他们却熟视无睹，这到底是怎么啦？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他独自驾驶一叶偏舟漂泊在汪洋大海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不知何处才是彼岸，老天爷不是瞎了眼睛是什么呀！
    哭了一阵，心里的悲怆得到宣泄，嘉靖皇帝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想，奶奶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自己看不到希望，却不能让奶奶死不瞑目。自己是男子汉，应该有担当。于是，他揩干了眼泪，说：“奶奶，您放心好了，您一定会好的，我们一家三口，会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邵氏也不想在孙子面前尽说些丧气话，她回应道：“奶奶也相信会好起来的，因为奶奶还想看着乖孙中兴大明，富国强兵呢！”
    几天后，邵氏扔下自己的儿媳和孙子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哭得最惨的是嘉靖皇帝的生母蒋氏，这个可怜的女人，儿子当了皇帝，她却跌进了深渊。自从进了皇宫这个鸟笼，在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只有邵氏在安慰她、开导她、鼓励她。如今婆也扔下自己走了，以后她的苦水该向谁倒？她的悲怆该到哪里去宣泄呢！
    嘉靖皇帝要将邵氏送进皇陵园（bj十三陵）与宪宗皇帝合寝，在张太后的授意下，杨廷和率百官进行了抵制。杨廷和：“皇陵园是帝后们的安寝之地，邵氏乃嫔妃，焉能进去！”
    嘉靖皇帝十分气愤：“你们不是爱援引事例吗，万氏亦嫔妃，她能进去，朕的皇奶奶怎么就不能进去？”
    万氏即万贞儿万贵妃。宪宗皇帝朱见深一生有两个贵妃，一个是万贞儿，另一个就是嘉靖皇帝的奶奶邵氏。万贞儿死时，宪宗尚在，亲自把她安葬在万寿山，只等自己死后与她合葬。
    杨廷和：“万氏是个特例，宪宗皇帝亲自安排的，非邵氏能比。”
    嘉靖皇帝气懵了：“都是贵妃，怎么不能相比？此乃朕的家事，朕意已决，不要你们管。”
    杨廷和针锋相对：“皇上的家事亦是国事，微臣身为朝廷首辅，不可能不参与。”
    嘉靖皇帝很想高喊：你们还是大明的臣子吗？你们早成了大明的卖国贼！成了张氏姐弟的走狗！但是他忍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杨廷和，你们会有遭报应的那一天！
    邵氏最终没能安葬到皇陵园与宪宗同寝，成了孤坟野鬼。嘉靖皇帝跪在邵氏的坟前，默默地发誓：皇奶奶，您放心，孙儿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那些蔑视您、诋毁您的人也一定会遭到报应！
    时间一眨眼滑到了年底。按照皇室规矩，太庙大祭要着手准备了。
    太庙祭祀有80多种形式，笼统的分为大祭、中祭、群祭。也叫享祭、告祭、袷祭。针对皇室而言，享祭：生活在朝廷以外的皇子皇孙们进了京，自动到太庙祭祀，就像民间游子归来，自动到祖坟烧把纸钱、献束花一样；告祭：皇室出现了婚丧嫁娶、添丁进口、授爵除封之类的事情，到太庙告诉祖宗一声，顺便上注香；袷祭：一年到头，皇帝代表皇族跟祖宗团聚、拜年。
    享祭、告祭没有一定之规，袷祭却有一条硬性规定：主祭的必须是皇帝，祭祀活动的主持人必须是太子，如果没立太子或是皇帝还没有后人时，主持人应由皇室血缘最近，最有权威的藩王担任。也就是代表皇族向列祖列宗拜年、敬香的必须是皇帝。祭祀活动不是一个人，而且很隆重，主持人必须是太子，如果这个主持人是皇帝的儿子，就算还没被立为太子，主持人一当，太子之位十之八九也归他了。如果主持人不是皇帝的儿子，就说明这个人是藩王中德高望重的一个人。
    回头说说张太后。张太后在朝廷中已经剪除异己，一手遮天了。与当年的武则天相比，其权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为什么迟迟不做第二个武则天呢？这里面有一个重大原因。当年，武则天改唐为周，只要控制了朝廷，对天下诸侯原封不动，不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有奶便是娘，不管它姓唐还是姓周。今天的大明王朝却不同，几十个朱氏藩王分布在全国各地，个个拥兵自重。虽然各怀鬼胎，巴不得皇帝个个不得好死，其目的不过是自己想坐上皇位而已，一旦有外姓想占他们的天下，他们肯定会像疯狗一样蜂拥而上，然后把对方撕成碎片，再一口一口的吃掉。
    到口的肥肉不尝一下就扔掉，天下又没有这样的傻子。张太后权衡再三，决定今年的太庙袷祭由自己的大弟弟张鹤龄担任主持人，先看看朱氏藩王们的反应再作打算。
    一个集团的权力更换，总有一批人要上，一批人要下。有的人是被整下去，有的人是自己跑下去。比如江彬倒台，劫后余生的张太后近似变态，对站在江彬队伍中的大臣，或捕或杀，无一幸免。而梁储不愿意被后人唾骂却又无力回天，便激流勇退坚决走了。还有一部分人争风吃醋，丑态百出。比如杨廷和，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对张太后卑躬屈膝，奴性十足。等等。
    毛澄辞官后，礼部尚书一职空出，朝廷调应天府吏部尚书罗钦顺接任。罗钦顺罗钦顺不久前才从朝廷调出，对朝廷的情况十分清楚，不就，最后实在推脱不了，就干脆从应天府直接辞官回家了。于是，礼部侍郎汪俊就捡了个便宜，当上了礼部尚书。
    太庙袷祭一般由礼部全程组织。以往惯例，没有确立太子时，袷祭主持人由礼部推荐，皇帝核准，可今年的主持人由谁担任，没有任何人跟嘉靖皇帝提起过。于是，嘉靖皇帝来找汪俊，问：“听说今年的太庙袷祭主持人是张鹤龄，有这事吗？”
    汪俊：“回皇上，正是。”
    嘉靖皇帝：“你身为礼部尚书，连起码的规矩都不知道吗？太庙乃朱氏的祖先，张鹤龄当主持你，你没搞错吧！”
    汪俊：“回皇上，这是太后的决定，不是微臣的主张。”
    嘉靖皇帝：“可你是礼部尚书，有权否定。”
    汪俊：“皇上，微臣觉得，不就是一次祭祀嘛，谁当主持人不是一样。”
    嘉靖皇帝快要气疯了，却又只能干瞪眼。他转念一想：张太后企图用这种手段来试探一下朱氏藩王们的反应，自己也正好看看朱氏藩王们的态度。他不相信，太祖的子孙们，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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